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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台晾衣绳上他的袜子还挂着

    这绳子,还是我亲手给他系上的。那时候刚搬进这个出租屋,阳台空落落的,缺根晾衣绳。他嘟囔着说,袜子都没地方晒。我翻箱倒柜找出这卷灰色的尼龙绳,有点粗粝,但结实。他扶着阳台这一头的栏杆,我拉着绳子走到另一头,在生了锈的防盗网上绕了好几圈,打了个死结。他用力扯了扯,说,嗯,牢固。然后就把刚洗好的、滴着水的袜子,一只一只地夹了上去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这根绳子上就很少空过。他的袜子没什么花样,清一色的深色,黑、灰、藏蓝,棉质的,吸饱了水就显得特别沉,把绳子都压得弯弯的。我总笑他,说你的袜子像一排排队列整齐的乌鸦。他就挠头傻笑,说深色的耐脏。

    他这人吧,有点小马虎,袜子常常不是同时破,而是一只先磨破了洞,另一只还好好的。所以晾在绳子上的,有时候是凑不成对的两只。左边那只后脚跟那里有个小洞,右边那只脚趾头那里又有点薄了。我说给他补补,或者买新的,他总说没事,还能穿,反正穿在鞋子里,谁也看不见。现在想想,那破洞的地方,都像是他走过的路,磨在了袜子上。

    晾袜子是他的固定任务。每天晚上洗完澡,他就端着那个红色的塑料盆出来,里面泡着他和我的几双袜子。他不用洗衣机,说就几双袜子,手搓搓就行了,还省水。他就站在阳台的水池边,就着那盏光线昏黄的灯,低着头,很认真地打肥皂,揉搓,一遍遍地过清水。水龙头哗哗的声音,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。我有时候在屋里看电视,听到那声音,心里就觉得很踏实。

    洗好了,他并不立刻晾,会先把袜子拧得干干的,不再滴水了,才用木夹子一只一只夹好。他晾袜子有个习惯,一定要把袜口理顺,不能拧着,说那样干了以后穿着不舒服。一双和另一双之间,还要留出均匀的空隙,用他的话说,“得让它们都喘口气”。做完这一切,他会站在那儿,点上一支烟,看着这一排湿漉漉的袜子,发一会儿呆,或者看看楼下零星走过的行人。那时候,他的背影在夜色里,和那些袜子、那根绳子,好像就成了一幅固定的画,印在了我的阳台上。

    我们在这根绳子下,有过很多对话。商量明天吃什么,抱怨工作的烦心事,或者畅想一下以后买了房子要有个大大的阳台。说话的时候,眼睛一抬,就能看到那些袜子晃晃悠悠的,像我们说不出口的、平凡日子里的旗语。

    后来,他走了。走的时候,带走了他的大部分东西,衣服,书,刮胡刀。但这绳子上,还留着一双他的袜子。就是那双后脚跟有破洞的深灰色袜子,洗得干干净净的,被他晾在了最靠里的位置。那天他大概是走得急,忘了收,或者……是他故意留下的?我不知道。

    我就一直没去动它们。刚开始那几天,袜子还是湿的,沉甸甸的。后来,一天天过去,风吹着,偶尔有点阳光晒着,它们就慢慢变干,变硬,失去了原来柔软的形状。现在,它们就那样挂在绳子上,像两片失去了水分的、深灰色的叶子。袜口被他理顺的痕迹还在,只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。那个破洞,在干瘪的状态下,显得更清晰了。

    我每天进出阳台,晾衣服,收衣服,都会看到它们。有时候我会停下来,看着它们出神。我会想起他低头搓袜子的样子,想起他点着烟发呆的背影,想起我们在这根绳子下说过的那些有的没的的话。这双袜子,好像成了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据,固执地、安静地挂在那里,提醒着我,这里曾经有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。

    绳子因为长时间挂着这点重量,中间那一段比以前更弯了。我几次想过,要不要把它们收下来?收下来,又该放在哪里?是扔了,还是找个盒子装起来?可每次伸出手,碰到那已经变得有些脆硬的布料时,我又缩了回来。好像只要它们还挂在那里,那个夜晚洗袜子、晾袜子的仪式就还没有彻底结束,那个身影就还可能在某一个瞬间,重新出现在阳台门口,用他特有的、略带疲惫的声音说:“今天可真累啊。”

    阳台外面,树绿了又黄,楼下邻居家的孩子哭了又笑。日子一天天往前走着,只有这根绳子上的这双袜子,固执地停在了过去的时间里。它们不再柔软,不再有用,甚至蒙上了尘,变得有些碍眼。可它们就在那里,用一种最沉默、最不起眼的方式,挂住了我所有的念想。

    那灰色的尼龙绳,是我系的。而最后挂在上面的,是他忘了带走,或者说,是我舍不得取下的,一整个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世界。风来的时候,空荡荡的衣架会互相碰撞,发出清脆的响声,只有那双袜子,一动不动。它们太重了,重得连风都吹不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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