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收音机还是老伴儿在世时买的,红壳子都快褪成粉白色了。每天天蒙蒙亮,我就把它打开,调到那个熟悉的频道。先是一段咿咿呀呀的戏曲,然后就是一个声音特别洪亮、说话特别亲热的主持人开始讲话。
“各位叔叔阿姨,大爷大妈,早上好!我是你们的小张啊!”
这小张的嘴,那叫一个甜。他从不叫我们“听众”,开口闭口都是“咱爸咱妈”。他说他知道我们这辈人不容易,年轻时候吃苦受累,老了浑身是病。他说他特意请教了北京的“老专家”,研制出了一款专门给咱农村老人补身子的“灵芝孢子粉”。
“咱这孢子粉啊,跟市面上的不一样!”收音机里,小张的声音热情洋溢,“那是从长白山深处,五十年以上的野生灵芝里提取的!一颗灵芝只能提取一点点,金贵得很!”
他每天变着花样讲。今天说哪个哪个大爷,吃了他的孢子粉,腰不疼了,腿不酸了,一口气能上五楼;明天又说哪个大妈,多年的老胃病,吃了两盒就见好,现在啥凉东西都敢吃了。他还老是叹气,说:“咱爸咱妈们,辛苦一辈子,到老了自己不心疼自己,谁心疼你们?儿女忙,指望不上,咱们得自己把身子骨照顾好啊!”
这话,可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。入秋以来,我这老寒腿就没消停过,夜里疼得睡不着。给儿子打电话,他总说“妈,您多穿点,贴个膏药”,隔几天网上给我买点钙片寄回来,可那玩意儿吃了也不见啥效果。收音机里的小张,倒像是比儿子还知道我哪儿不舒服。
我心里活动了,但还是犹豫。一盒要五百多哩,买三盒才能优惠,三盒就是一千五。我一个月养老金才一百多,这得攒多久?
可小张太会说了。那几天,他天天在收音机里催:“叔叔阿姨们,这次厂里给的优惠名额就剩最后十个了!我不是吓唬大家,错过这回,再想用上这么好的孢子粉,就得等明年了!到时候,身上的病痛可等不了啊!”
他还说,现在订购,还送一个“红外线理疗仪”,专门照关节的。我摸着自己冰凉的膝盖,心一横,想着就当买个指望吧。我翻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布包,里面是我攒着预防万一的钱,沾着唾沫,一张一张地数好。然后按照收音机里说的电话号码,打了过去。
接电话的是个姑娘,声音也跟抹了蜜似的,一口一个“奶奶”叫着,问清了我的地址,说马上就给我发货。那几天,我心里竟有些盼着,像小时候盼着过年穿新衣裳一样。
三天后,包裹到了。是三盒蓝汪汪的盒子,上面印着看不懂的洋文,还有几个金色的灵芝图案。赠品那个理疗仪,就是个会发红光的塑料棒,看着有点单薄。我按照说明书,虔诚地每天早晚各吃一小勺。那孢子粉有点涩,沾在喉咙里不舒服,但我还是坚持用水冲下去。睡觉前,还用那个红棒棒照半小时膝盖。
头一个星期,我总觉得膝盖好像有点热乎气了,心里挺高兴,以为是起了效。可再吃几天,又变回老样子了。该疼还是疼,该酸还是酸。我寻思,是不是我吃的时间短?人家小张说了,要按疗程吃。于是,我又把剩下的两盒坚持吃完了。
三个月过去,三盒孢子粉吃得干干净净,我的老寒腿,该怎么样还怎么样。那个理疗仪,用了不到一个月,红光就越来越暗,最后干脆不亮了。
我心里头,那点盼头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,啪一下,就没了。空落落的。那一千五百块钱,像块石头压在心口。我想起那是多少担玉米,多少斤鸡蛋才能换来的。我省吃俭用一辈子,没想到临老,却这么轻易地信了那收音机里的几句好话。
我没敢跟儿子闺女说。他们知道了,肯定要说我:“妈,跟您说过多少回了,收音机里卖的都是骗人的,您怎么就不听呢!”是啊,我怎么就不听呢?可他们不明白,我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老屋,白天对着院子里的鸡鸭说话,晚上对着墙上的影子。收音机里那个小张,他天天来陪我说话,他叫我“妈”,他知道我膝盖凉,他知道我心里孤单。那一千五百块钱,我买的哪里是孢子粉啊,我买的是那几个月里,每天早上那半个钟头的盼头和被人惦记的暖和劲儿。
后来,那个频道不知怎么没了,再也收不到小张那亲亲热热的声音了。我的老收音机还在响,只是声音有点沙哑了。我还是每天听它,听戏曲,听新闻,但再也不敢信里面卖的东西了。
前几天,儿子回来,看我还用那个破收音机,说给我买个新的,带视频的,能看戏。我摇了摇头,没要。这旧的用惯了,摸着它,就像摸着那些说不清是糊涂还是盼头的日子。
那三盒空了的蓝盒子,我没舍得扔,放在床底的木箱里。有时候翻东西看见它们,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,不光是心疼钱,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和窝囊。也许,人老了,怕的不是病痛,而是身边连个能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,才会去信那收音机里编出来的瞎话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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