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我最喜欢趴在窗台上看火车。铁轨从城市边缘穿过,每当绿皮火车轰隆隆驶过,我都会停下手中的作业,数着一节节车厢,想象它们要开往哪里。可当火车消失在视野里,我又得回到书桌前,继续解那些永远解不完的数学题。那时候我觉得,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——沿着既定的轨道,平稳地驶向一个已知的终点。
改变发生得悄无声息。大四那年,外婆生病住院,我在医院陪护。深夜的病房里,邻床的老奶奶睡不着,让我给她读点什么。我随手拿起护士忘在床头的一份报纸,读起了上面的副刊文章。读完才发现,整个病房的人都安静地听着。老奶奶说:“姑娘,你读得真好,我好像看见了你读的那些地方。”
那一刻,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。回到学校后,我开始在图书馆最靠里的角落写作,写医院里那个失眠的夜晚,写外婆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故事,写我们那条老街上正在消失的吆喝声。文字从笔尖流淌出来时,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。
毕业后,我按部就班地进入一家公司做文案。朝九晚五,写着自己都不相信的产品介绍。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,我无意中点开了一个写作比赛的报名链接。截止日期是当晚十二点,我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——23:47。
现在想来,那十三分钟可能是我人生中最疯狂的时刻。我翻出大学时写的一篇关于老街裁缝铺的散文,匆匆修改,在23:59点击了提交。然后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。
两个月后的早晨,我正在为一份洗发水文案头疼,接到了获奖通知的电话。我愣在工位上,直到同事推了我一下才回过神来。
去领奖那天,我请了工作后的第一个事假。坐在高铁上,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,突然理解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些火车——它们不是被困在轨道上,而是沿着轨道去往更远的地方。
颁奖典礼上,我见到了许多只在书上见过名字的作家。一位满头银发的女作家握着我的手说:“继续写,写作就是让平凡的日子开出花来。”她的手掌温暖有力,那句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。
获奖带来的兴奋很快过去,生活又恢复了原样。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。我开始在清晨五点起床写作,赶在上班前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两小时。厨房的餐桌成了我的书桌,在蒸包子、煮稀饭的间隙,我写下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人们,写下了凌晨扫街的清洁工,写下了楼下总在傍晚下棋的老人们。
这些文字最初只存在电脑深处,直到有一天,我鼓起勇气开了个公众号。第一批读者是妈妈和她的同事,她们认真地在每篇文章下面留言,还会打电话来讨论细节。慢慢地,读者从几十个变成几百个,再到几千个。有读者留言说:“看你写的老街,我想起了自己长大的地方。”还有人说:“原来平凡的生活里藏着这么多故事。”
我开始更用心地观察周围的一切。小区门口修鞋的大叔,我原来只是把鞋放下就走,后来会坐下来和他聊聊天。才知道他年轻时是歌舞团的台柱子,走南闯北演出,现在儿子考上大学了,他守着这个修鞋摊,说是“接地气”。我把他的故事写下来,发在公众号上,很多人被感动了,特意来他的摊子修鞋,就为了和他说说话。
还有菜市场卖豆腐的阿姨,总是多给我切一块,说写作费脑子要补补。她告诉我,做豆腐最重要的是心静,心乱了豆腐就不好吃。我把她的话写进文章里,有读者说,下次吃豆腐时要慢慢品,尝尝里面有没有安静的味道。
最让我感动的是,开始有杂志编辑来找我约稿。虽然稿费不多,但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,那种喜悦是任何奖金都无法比拟的。我用第一笔稿费给爸爸买了新钓竿,给妈妈买了条丝巾。爸爸拿着钓竿反复地看,嘴里念叨:“我闺女写的文章,能换鱼竿了。”妈妈则把刊登我文章的杂志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,来了客人就要“不经意”地拿给人看。
去年冬天,我出版了第一本书。签售会那天,来了很多读者,有一直关注我的老读者,也有刚知道我的新朋友。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来,说每晚都要读我的文章给孩子听,虽然孩子还听不懂,但她希望孩子能感受到文字里的温暖。一位退休的老教师特意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车赶来,她说在我的文字里看到了生活的诗意。
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,我突然明白:原来每个人都是一口深井,平凡的生活只是地表,往下挖掘,都有甘泉。
现在的我,依然住在老房子里,依然每天上班下班。但在清晨的写作时光里,在收到读者留言的瞬间,在看见自己的文字打动别人的时刻,我都深深感受到:最平凡的日子里,恰恰藏着最珍贵的宝藏。它们像散落在时间里的珍珠,需要用心才能串成项链。
昨天傍晚,我像小时候一样趴在窗台上。又一列火车驶过,但这次我知道,重要的不是坐上火车去远方,而是无论在什么地方,都能保持挖掘美好的能力。平凡不是生命的底色,而是最肥沃的土壤,只要你愿意播种,再普通的土地也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。
铁轨还在那里,火车依然每天经过。不同的是,现在的我明白了:人生的可能性不在遥远的他乡,而在每一个用心生活的当下。那些看似重复的日子,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,那些被我们忽略的日常,都在等待着被看见、被书写、被铭记。
这就是我的故事,一个普通人的普通故事。但它告诉我,也告诉每一个在平凡中寻找意义的人:生命中最动人的风景,往往就藏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日子里,等待着我们去发现,去创造,去让它发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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