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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，好，我马上到。”
这句话他说得又急又快，像扔出去的石子。挂断电话，他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口走。
“单位有点急事，我得去一趟。”他甚至没看我，弯腰系鞋带。
我张了张嘴，想问他什么事这么急，想问他几点回来，想问他能不能不去——明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，说好了一起布置家里的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他系鞋带的手很急，动作幅度很大，那种焦躁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。
门“砰”一声关上了。
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。电视里的笑声显得特别刺耳。我拿起遥控器按了静音，整个人陷进沙发里。
这是我们第几次这样了？数不清了。
第一次大概是他刚升职那年。周末下午，我们正在阳台给新买的多肉换盆，土弄得满手都是。电话响了，他接起来，也是这句“我马上到”。然后冲进卫生间洗手，水龙头开得哗哗响。我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背影，手上的泥巴还没干。
后来，“我马上到”出现的场合越来越多：生日蛋糕刚端上桌的时候，电影看到最精彩的部分，甚至我发烧到38度5的那个晚上。每次都是这句话，像按了重复键。
最难过的是去年冬天。我妈从老家来看我们，特意包了他最爱吃的茴香馅饺子。饺子刚出锅，白腾腾的热气还没散，他的电话就响了。我妈端着盘子站在厨房门口，脸上的笑还挂着：“先吃了再走吧，趁热。”
他一边穿羽绒服一边摇头：“不行妈，真等不了，你们先吃。”
“我马上到。”他对电话那头说，然后风一样卷出门去。
我妈把饺子放在桌上，热气慢慢变淡。她轻轻说：“工作要紧。”可我知道她天不亮就起来和面、调馅，就为了让他吃口家里的味道。
我试过和他谈。他说没办法，项目在关键期，整个团队都在加班。他说他也很累，但身不由己。他说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。
可“这阵子”好像永远过不完。
有一次我半夜胃痛醒来，发现他还没回来。打电话过去，接起来的是他同事：“嫂子，李哥在会议室呢，正跟总部连线。”我在电话里听见他疲惫的声音，在讨论什么数据。那天他凌晨四点才到家，衣服没脱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。看着他眼下的乌青，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心疼。
但心疼积累多了，也会变成别的东西。
上个月体检，医生说我甲状腺有个结节，建议少生气、少焦虑。我看着报告单，突然很想哭——我什么时候变成容易生气焦虑的人了？
想起刚结婚那会儿，我们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。冬天暖气不好，他把我冰凉的脚捂在肚子上，说等以后换了带地暖的房子就好了。后来真的买了带地暖的房子，可他却很少在家的冬天了。
上周整理旧照片，翻到我们在大理旅行时拍的。在洱海边，他搂着我的肩，两个人笑得没心没肺。那时候他接工作电话都会先说：“不好意思在休假，晚点回复您。”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休假也变得形同虚设了？
其实我知道，他不是不爱这个家。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，记得我所有喜好。上个月我随口说想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糖炒栗子，他绕了半个城去买。可这些好，像散落的珍珠，而“我马上到”像一根越来越长的线，把日子穿得七零八落。
昨天晚上，他难得准时下班。我们坐在餐桌前吃饭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在桌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他说起办公室的趣事，我讲着白天的见闻，有那么一刻，我恍惚觉得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。
可就在这时，他的手机又响了。
我能看见他眼神的变化——从放松到紧张，只用了零点几秒。他看了看我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了起来。
“好，我马上到。”
挂断电话，他沉默了几秒：“服务器出问题了，整个系统瘫痪，我必须去。”
这次我没有沉默：“能不能让别人去？明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。”
他愣住了，显然完全忘了这件事。脸上掠过一丝愧疚，但很快被焦急取代：“对不起，真的不行，这个系统只有我最熟。”
他起身，外套搭在手臂上。走到门口，回头看了我一眼。那眼神很复杂，有歉意，有无奈，也有我看不懂的疲惫。
门再次关上。
我坐在原地，很久没有动。天慢慢黑透，桌上的菜早就凉了。
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也是这样的傍晚，我们刚看完电影走在回家路上。我鞋带散了，他自然地蹲下来帮我系。路边有卖烤红薯的，他买了一个，我们分着吃，甜得眯起眼睛。
那时候，“马上到”是说给电影的开场，说给约会的餐厅，说给每一个我们共同期待的时刻。
而现在，这句话变成了一把钥匙，每次响起，都把他从我们身边带走。
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。不知道下一次“我马上到”会在什么时候响起。不知道他记不记得，这个家里，永远有个人在等他“马上到”，却总是等不到。
但我开始明白一件事：婚姻里最难的，不是大风大浪，而是这一次又一次的“马上到”堆积成的日常。它们像细小的沙粒，慢慢覆盖掉生活原本的样子。
也许有一天，他会发现，有些“马上到”可以等一等，有些等待却等不起。又或者，我会学会在这一次次的“马上到”里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。
但现在，夜很深了。我还在等他回来，虽然不知道会是几点。桌上的菜我热了又热，也许他回来时想吃点东西。
窗外偶尔有车灯扫过，每次光线掠过，我都会下意识地看向门口。
但我知道，那句“我马上到”，从来不是说给我听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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