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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我奶奶留给我的一支钢笔。不是什么名牌，笔杆都有些褪色了，笔帽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。可对我来说，它是无价之宝。奶奶没读过什么书，却总说“字是出面宝”。这支笔，是她用攒了许久的鸡蛋钱换来的，是我考上初中那年的礼物。她说：“囡囡，拿着，好好写字，也替奶奶多写几个字。”笔不重，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。
后来奶奶走了，这笔就成了我唯一的念想。工作后，无论换什么包，它总是妥帖地放在内袋里，几乎成了我的护身符。心烦意乱时，拿出来摩挲一会儿，仿佛就能感受到奶奶手掌的温度。
小雯是我那时候的同事，坐我隔壁工位。一个挺文静的女孩，说话细声细气的。那天公司要填一份特别重要的表格，要求必须用黑色墨水笔填写。她翻遍了笔袋，懊恼地嘟囔：“怎么办，都是蓝色的。”
我看她急得额头冒汗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从包里掏出了那支钢笔。“喏，用这个吧。”我递过去的时候，手指其实捏得有点紧。
她接过去，眼睛一亮：“呀，老钢笔啊，真好看。”
“你小心点用，”我忍不住叮嘱，“填完就还我。”
她连连点头：“放心啦，马上就还你。”
我记得特别清楚，她用完那天下午，拿着笔走过来，当时我正好在接一个非常棘手的客户电话，情绪焦躁，对着话筒不停解释。她站在我桌旁，晃了晃那支笔，用口型对我说：“笔，放你桌上了啊？”
我一边对着电话说“您别急，您听我解释”，一边胡乱地朝她点了点头。
她就把笔轻轻放在了一叠文件上，转身走了。
等我筋疲力尽地挂断电话，早就把笔的事忘到了脑后。等我想起来，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。那叠文件被我整理过，笔却不见了。我心里咯噔一下，赶紧去问小雯。
“小雯，昨天那支笔，你放我桌上了吗？我怎么找不到了。”
她正在打字，头也没抬：“放了呀，就放你那个蓝色的文件夹上面了。你是不是收起来了？再好好找找。”
我把自己办公桌里里外外翻了不下十遍，每一个抽屉，每一个文件夹都抖落开，没有。我心急火燎，又去翻垃圾桶，甚至趴在地上看桌子底下，依然没有那支笔的踪影。
之后几天，我像着了魔一样寻找。问遍了前后左右的同事，都说没看见。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当垃圾收走了，还跑去问物业，自然也是一无所获。
过了大概一个星期，我实在没办法，又去问小雯。这次我描述得更详细了：“就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那支，暗红色的笔杆，笔帽有划痕的……”
她正在吃零食，闻言停下来，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：“啊？那是你奶奶留下的啊？我真不知道。我当时就用了一下，明明放回你桌上了呀。”她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可能就是丢了呗，办公室人多手杂的。要不……我赔你一支新的吧？”
“不用了。”我哑着声音说。
那不是赔不赔的问题。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新笔，能替代那支旧的。
我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了。难道要指责她没放稳，或者根本没放吗？我没有证据。她说了“放了”，我也“点头”了。这件事，在表面上，似乎就成了一个无头公案，成了我自己不小心弄丢的。
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。我清楚地记得我点头时的心不在焉，也记得她放下笔时的随意。也许就是那随手一放，没放稳，滚落到哪里去了；也许……还有其他可能。但无论如何，根源在于我，我不该在那样的时刻，把那公重要的东西，如此轻易地借出去。
后来，我和小雯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。表面上还是同事，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轻松的相处了。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支笔，看到她，就会想起奶奶，想起我的粗心和大意。过了大半年，她离职了，我们再也没有联系。
如今，奶奶去世多年，关于她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，但那支笔的样子却在我脑海里愈发清晰。我常常梦见它，梦见它就夹在某本书里，或者掉在某个角落，等着我去发现。可醒来后，依旧是空。
我后悔的不是借出那支笔本身，而是我在那个瞬间的疏忽。我轻视了它的分量，高估了环境的稳妥。我甚至后悔，当初为什么没有立刻、马上，当着她的面，把笔小心翼翼地收回笔袋里。
有些东西，借出去的时候，凭着的是一份信任，一份善意。可这世间的事，往往就是那么脆弱。一个不经意的瞬间，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，就可能让一份承载着深厚情感的物件，永远地消失在人海里。
它教会我的，不仅仅是保管好心爱之物，更是对过往时光和情感的敬畏。现在，对于真正珍贵的东西，我绝不再假手于人。那份重量，只能自己稳稳地捧着，才觉得安心。
那支笔，大概是真的找不回来了。它就停留在我的记忆里，连同奶奶的笑容，一起封存在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下午。而这份遗憾，和笔杆上那道划痕一样，成了我心上的一道印记，不深，但永远都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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