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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当时在一家小小的饰品店里闲逛，漫无目的。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，在节能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，闪烁着廉价却又迷人的光泽。我的手指划过一排排的发卡、头绳，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，只是享受着这种漫游的、属于女孩子之间的悠闲。
然后，我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发夹上。
它就安静地待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和那些缀满了水钻、造型夸张的发夹完全不同。它是亚克力材质的，通体是那种非常温润、半透明的奶白色，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羊脂玉，又像是凝固了的、甜甜的牛奶。造型是一朵绽放的栀子花，花瓣的边缘线条圆润柔和，一层层地包裹着中心，细腻得连花瓣上细微的脉络都隐约可见。它没有镶任何假珠宝，只是依靠材质本身的光泽和那纯净无暇的颜色，在那一大堆花哨的商品里，显得格外沉静和优雅。
我拿起它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。对着光线看，它内部仿佛有牛奶在缓缓流动，温润的光泽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外婆家那盏温润的玉色台灯。我忍不住把它贴在掌心，反复地看着，心里暗暗惊叹：“真好看啊。”
“喜欢这个？”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我吓了一跳，像做错了事的孩子，下意识地想把它放回去，嘴里含糊地说：“没有，就随便看看。”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学生，零用钱有限，每一分都要算计着花。这个发夹虽然不贵，但也不是可以“随便看看”就买下的东西。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暗示什么。
他却伸手接了过去，捏在指间，对着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，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嗯，是挺好看的，很配你。”
他的语气那么自然，那么肯定，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。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，心里那点被看穿的小小窘迫，瞬间被一种巨大的、甜丝丝的喜悦给淹没了。他记得我喜欢栀子花，记得我说过最喜欢那种干干净净的白色。
他没有再多说什么，只是拿着那个发夹，转身走向了收银台。我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，看着他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，一枚一枚地数给老板。那一刻，店里嘈杂的人声、劣质音响放出的流行歌，仿佛都消失了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付钱时那专注的侧影，和柜台后老板漫不经心找零的动作。
他走回来，把那个装着发夹的小小塑料袋递给我，脸上带着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容，说：“喏，送你。”
我接过来，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那声音很轻，落在我心里却重若千钧。我没有说谢谢，那时候觉得“谢谢”两个字太客气，太生分，配不上他这份心意。我只是紧紧攥着那个袋子，感觉掌心里的硬物硌得人生疼，却又舍不得松开一点点。
从那以后，这个发夹就成了我最珍贵的物件之一。
它不像金银首饰那样需要精心保管，怕磕怕碰。它很皮实，可以别在我任何一件衣服上，任何一个书包上。它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平凡又重要的日子。
去参加那个重要的演讲比赛时，我把它别在了白衬衫的领口。站在台上，灯光刺眼，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，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。紧张得手心冒汗，喉咙发干。下意识地，我抬手摸了摸那个冰凉的发夹，花瓣圆润的轮廓抵着我的指尖，那一刻，我仿佛又看到了他递给我发夹时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。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。那场比赛，我超常发挥，拿了一等奖。我总觉得，是那个发夹给了我力量和好运。
更多的时候，它只是默默地陪伴着我。在图书馆熬夜复习，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时候，它会从发间滑落，“啪”一声轻响落在摊开的书本上，像一个小小的提醒，又像是一个温柔的陪伴。在阳光明媚的周末，把它别在头发上，走在路上，能感觉到它随着我的步伐轻轻颤动，仿佛一朵真的栀子花在发间呼吸。它甚至陪我度过了第一次失恋后那些灰暗的日子，我把它握在手里，冰凉的触感让我滚烫的眼泪都似乎冷却了一些。它不说话，但它一直都在，像一个无声的誓言，一个温暖的依靠。
年岁渐长，我的首饰盒里渐渐有了真的金饰、银饰，有了镶嵌着宝石的胸针。它们都很美，很贵重，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丝绒盒子里，只有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佩戴。而那个牛奶白的栀子花发夹，却始终是我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。它从不挑剔我的穿着，无论是正式的裙装，还是休闲的T恤牛仔裤，它别上去，总能恰到好处地增添一抹清新和温柔。
它其实也旧了。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岁月，它的光泽不像当初那么明亮了，边缘也有一处极其细微的磕碰痕迹，那是某次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留下的。我试过去找同款，网络那么发达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。我搜过“复古栀子花发夹”、“牛奶白亚克力发夹”，确实找到了很多相似的，有的甚至看起来比我的这个更精致，更新。但我把它们买回来，放在手里一看，便知道不是它。它们的白要么太刺眼，要么太浑浊；它们的造型要么太僵硬，要么太繁复。没有任何一个，能拥有我掌心里这个发夹独有的、被时光浸润过的温润质感。
我这才明白，他送给我的，不仅仅是一个发夹。他是在那个普通的下午，用一个具体的、美好的物件，为我许下了一个关于“懂得”和“珍惜”的诺言。他懂得我的审美，懂得我那份对纯净之物的喜爱；他用他有限的零用钱，为我买下了一份他认为的、能配得上我的美好。
后来，我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多变化。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，有了各自的事业和圈子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。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，也多是些不痛不痒的近况。我们就像两条曾经紧密交织的线，在人生的某个节点后，奔向了不同的远方。
但是，每当我梳头，拿起这个发夹时，所有关于那个下午的记忆都会鲜活地涌上来。那家小店空气里混合着塑料和香包的味道，节能灯嗡嗡的声响，他数钱时认真的表情，还有他把塑料袋递给我时，那句轻描淡写的“喏，送你”。
那个发夹，至今还躺在我的梳妆台上最顺手的位置。装它的丝绒盒子早已破损，被我扔掉了。我觉得它不需要被收藏，它就应该待在我每天都能看到、都能用到的地方。它的颜色更温润了，像一块被盘了许久的玉，透着岁月静好的光泽。有时候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，恰好落在它身上，它会折射出非常柔和、非常温暖的光晕。那光晕里，仿佛就藏着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，和那个下午，他带给我的，全世界的温柔。
它静静地在那里，就像他当年那份笨拙又真诚的心意，从未因时光流逝而褪色分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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