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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都不是爱热闹的人，周末的晚上，最大的享受就是窝在这里追剧。他总是嫌沙发太软，坐久了腰疼，一定要赖在地毯上，背靠着沙发，伸长他的长腿。我呢，一开始是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的，可看着看着，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滑下来，最后总是枕在他的腿上。他一只手揽着我的肩，另一只手，有一下没一下地绕我的头发。
地毯上，有一套固定的“阵法”。左下角，放着他那个竹制的笔记本电脑小桌，是专门给我放零食和饮料的。右边，永远堆着两三个靠垫，软硬不一，供我们随时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。正前方，那个矮矮的、被我戏称为“墩子”的茶几上，一定会有一壶泡好的花茶，两只杯子。
那些夜晚啊，空气里都是甜腻的、放松的味道。我们追过很多剧，有时为剧情争得面红耳赤，有时又一起被烂片逗得前仰后合。看到悲情处，我的眼泪鼻涕会毫不客气地蹭在他的居家裤上，他也不推开我，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些，低声笑我：“小哭包。”看到吓人的镜头，我会猛地缩进他怀里，把脸埋起来，只留一只耳朵听声音，等他告诉我“过去了过去了”，才敢偷偷看一眼。他手心总是很暖，捂着我微凉的手脚，刚刚好。
这地毯，见证了我们太多这样琐碎而亲密的时刻。它上面的每一道纹理，好像都吸饱了那些夜晚的灯光、笑语、和依偎的体温。
他离开，已经三个月了。
这个家，一下子变得又大又空。我尽量避免待在家里，用工作和聚会把时间填满。可总有必须回来，必须独自面对这空旷的时候。起初，我根本不敢靠近客厅那片区域。我绕着走，我宁愿蜷在厨房的椅子上，或者卧室的飘窗上。我觉得那片地毯是一个漩涡，一靠近，就会被过往的回忆吞没。
直到上个周末，我大概是太累了，下班回家，鬼使神差地，没有开灯，就直接走进了客厅。月光淡淡地照进来，给家具都蒙上了一层清辉。我的目光，最终还是落到了那片灰蓝色的地毯上。
它就那么静静地铺在那里，和往常一样。可是，在朦胧的月光下，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痕迹——一个他长久以来坐卧形成的、微微凹陷的印记。就在他常靠着的那个位置，地毯的绒毛，向着一个方向服帖地倒伏着，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。仿佛他刚刚还在那里，只是暂时起身去倒杯水，那余温都还未散尽。
我的脚像被钉住了，动弹不得。心脏先是猛地一缩，然后一种巨大的、无法形容的酸楚，从心底漫上来，迅速淹没了四肢百骸。我慢慢地、慢慢地走过去，像靠近一个易碎的梦。我蹲下身，伸出手，指尖悬在那片凹陷的上方，却迟迟不敢落下。
我怕一碰，连这最后的痕迹也会消失。
最终，我的手掌还是轻轻地覆了上去。绒毛有点凉，带着夜晚的清冷。我闭上限，努力地想感受一点他残留的体温，但那只是徒劳。什么都没有了，只有这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触感。
我就这样蹲着，很久很久。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：他大笑时眼角的细纹，他专注盯着屏幕时紧抿的嘴唇，他低头看我时，眼里温柔的光……那些我以为已经随着时间淡去的细节，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扑面而来，带着声音和温度。
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，一滴，两滴，砸在地毯上，迅速被吸收，只留下几个颜色略深的圆点，很快又不见了。这地毯，连我的悲伤，也一并默默地接纳了。
从前看小说，总不理解那些守着旧物度日的人，觉得他们傻。现在才明白，那不是傻，是身不由己。不是我们选择了回忆，是回忆抓住了我们。这方地毯，就是他留下的一封无字的情书，一封写满了往日细节，却再无下文的信。
我后来没有再刻意避开它了。有时下班回来，我会像从前一样，在地毯上坐下。只是，我不再坐在我们习惯的位置。我坐在他对面，那个原本属于我的、沙发的位置上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，那个凹陷的痕迹更加明显了。我甚至会给他也倒上一杯茶，放在那个小电脑桌上，仿佛他还在。
我知道这有点自欺欺人，但这让我好受一点。在这无声的陪伴里，我好像能慢慢地、一点一点地，积攒起面对孤独的勇气。我没有改变这里的任何布置，那个小桌，那几个靠垫，都还在老地方。我不是在等他回来，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。我只是……还需要一些时间，来学习如何与这些无处不在的痕迹和平共处，学习如何带着这份沉重的爱，继续走下去。
这客厅里的地毯，它不言不语，却承载了一切。它记得所有的拥抱和温度，也记得所有的眼泪和别离。那上面属于他的痕迹，总有一天，会被时光慢慢抚平吧。就像我心里的那个缺口，总有一天，也会长出新的血肉，不再那么尖锐地疼。
但至少现在，我还舍不得。就让那痕迹再留一会儿吧，让我的思念，还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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