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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正月十五，他们回城了。家里突然安静下来，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：写日记吧，把还记得的事记下来，等孙女长大了给她看。
二月十八号，我写下第一页：“今天晴，早上去公园走了两圈，买了豆腐脑和油条当早餐。下午和老张下棋，输了两盘。”
这就是我的开头，干巴巴的，像记账本。老伴凑过来看，笑了：“你这写的啥呀，跟天气预告似的。”我也觉得没意思，可不知道还能写些什么。
但慢慢地，我养成了习惯。每天睡前，总要坐在书桌前写几行。我开始留意以前忽略的东西——路边新开的小花，菜市场那个总是多给一把葱的阿姨，清晨落在窗台上的麻雀。
大概写了三个月后，有天晚上，我翻看之前的日记，发现几乎每天都是“早上锻炼，中午吃饭，下午下棋或看电视”。我突然愣住了——这就是我的生活吗？像一杯白开水，一天天重复着。
那天我破天荒地写了满满一页：“今天又去了老地方锻炼，突然发现那棵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这么密了。想起四十年前刚搬来时，它还是棵小树苗。时间过得真快啊，一转眼，我都抱上孙女了……”
写完这段话，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。原来，日记不只是记录今天做了什么，更是记录今天感受到了什么。
从那天起，我的日记变了。我不再只是写流水账，开始写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往事，写对生活的细微感受。
去年秋天，老伴住院做个小手术。那些天，我白天在医院陪她，晚上回家写日记。我写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，写隔壁床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路，写深夜病房里均匀的呼吸声。写着写着，眼泪就掉下来了：“原来我们都老了，不再是从前那个能扛起一切的年纪了。可看着她睡着的侧脸，还是和四十年前一样让我心安。”
老伴出院后，我给她看那几天的日记。她戴着老花镜，一字一句地读，读着读着就抹起眼泪：“老头子，你写得真好。”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这些文字不只是留给孙女的，更是留给我们自己的。
现在，我的日记本已经写到第三本了。有时候闲着，我会从头翻看。透过这些歪歪扭扭的字，我看到了自己这两年的心路历程——从最初的干瘪生硬，到后来的饱满丰盈；从只看见外面的世界，到慢慢看清自己的内心。
上个月，孙女视频时又问我：“爷爷，你的日记写到哪里啦？”我笑着告诉她：“爷爷写到昨天看见一只特别胖的流浪猫，给它买了根火腿肠。”她在屏幕那头咯咯笑：“爷爷你真有意思。”
是啊，有意思。六十四岁才开始写日记，听起来有点晚。可正是这个年纪，有了大半生的经历和感悟，写出来的每个字都沉甸甸的。年轻时忙着赶路，顾不上看风景；现在慢下来了，反而能看见以前忽略的美好。
昨天下午，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，在日记里写道：“今天阳光很好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想起母亲生前最爱这样的冬日，她会把被子抱出去晒，说晒过的被子有太阳的味道。如今我也老了，也开始喜欢这样安静的午后。时间真是个圆圈，我们最终都会活成父母的样子，懂得他们当年懂得的道理。”
合上日记本，夕阳正好西斜。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，把整个房间染得温暖而宁静。我想，等到我走不动的那天，这些本子会替我说话，告诉我的孩子们、孙辈们：你们的爷爷啊，曾经这样认真地活过，爱过，思考过。
六十六岁的我，还在继续写着。每天都有新的故事，新的感悟。生命就像这条流淌的河，而我的笔，正努力地捞起其中闪光的碎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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