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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走后的阳台,没他晒衣服

    他走后的第一个早晨,我是被阳光晃醒的。往常这个点,他早就轻手轻脚起了床,会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,知道我周末爱睡懒觉。我眯着眼,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,那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,冷清地敞开着。风灌进来,空落落的。

    我扶着门框,迈出去。阳台还是这个阳台,六平米左右,东南朝向,以前他总说,这房子就数这个阳台最金贵。可如今,它好像被抽走了魂儿。

    晾衣杆光秃秃的。以前可不是这样。他的,我的,衣服总是混着挂,挨得紧紧的。他的衬衫,那些不是白就是蓝的衬衫,洗得发硬了,衣领却总是挺括着。晾的时候,他非得把扣子一颗颗全扣好,说这样干了才平整。我笑话他穷讲究,他一边仔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,一边头也不回地说:“出门精神点儿,还不是给你长脸?” 风一吹,那些衬衫就鼓起来,像几个看不见的人,沉默地站成一排。衣服下摆有时候会滴答水,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印子,不一会儿就被太阳晒没了。

    现在,地上干巴巴的,积了一层灰。角落里那几盆绿萝,叶子也耷拉着,边儿都焦黄了。浇水这事儿,以前是他包了的。他有一套小铲子小耙子,没事就蹲在那儿,给它们松土,擦叶子上的灰,嘴里还念念叨叨,好像那些花儿草儿能听懂似的。他说:“你看这片新叶子,油亮油亮的,长势多喜人。” 如今,盆里的土干得裂开了口子,像渴极了张着的嘴。

    阳台左边靠墙,原来放着他一张旧书桌。桌腿儿有点瘸,他用硬纸板垫着。他不是个文化人,但爱写点东西。晚上,我在这边看电视,他就在那儿,就着一盏昏黄的旧台灯,伏在桌上写。写的什么,我从不细看,大概是些工作笔记,或者就是随便写写心情。只记得他的背影,宽厚的,微微弓着,台灯的光勾出一圈毛茸茸的边儿。笔尖划过纸张,沙沙的,和电视里的声音混在一起,成了那些年我最安心的背景音。有时他写累了,会回过头冲我笑笑,点上一支烟。烟雾袅袅地散开,味道有些呛,可我如今竟有些怀念那股子味道。

    那桌子,在他走之前就搬走了。他说用不上了。现在那块地方,空出一片白墙,印子都比旁边白,方方正正的,像个褪了色的疤痕,提醒着我那里曾经长久地放置过什么。

    以前最烦的,就是他晒完衣服,满手湿漉漉的就来碰我的脸。手指冰凉,激得我一哆嗦。我总要嗔怪着躲开,他却嘿嘿地笑。现在,再也没有那样冰凉的手指,来碰我的脸了。

    晌午的太阳明晃晃的,把整个阳台照得一片惨白,晃得人眼睛发酸。我拿起墙角的喷壶,接了水,给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浇上。水一下子渗进干裂的土里,几乎听得到“滋滋”的声响。我又找来抹布,浸了水,开始一下下地擦那晾衣杆。灰尘混着水,成了泥道道,黏在抹布上。我擦得很慢,很仔细,仿佛要把上面所有他留下的,或者可能留下的痕迹,都擦干净,又仿佛是想找回点什么。

    铁杆子被擦得泛出点乌亮的光。可我知道,这光里,照不出他从前的影子了。

    从前阳台是满的,现在是空的。满的时候,觉得拥挤,嫌他挡了我晒太阳。现在空了,心也跟着空了,风可以毫无阻碍地穿堂而过,带着一股子凉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

    我忽然想起他晾衣服的样子。他个子高,晾衣杆却矮,他总要微微弯着腰,踮起脚,把衣服一件件举上去,挂好,再拉平整。那个微微佝偻着,专注地整理着我们家日常的背影,我看了那么多年,竟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。如今那个背影消失了,这阳台上的每一寸空气,才好像忽然变得沉重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我扶着冰凉的铁栏杆,朝下望。小区里人来人往,有老人提着菜慢悠悠地走,有孩子追逐打闹,远处还有收废品的吆喝声。世界依旧热闹,是它的。我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,却因为他不在,而彻底安静了。

    太阳渐渐西斜,把楼房的影子拉得好长。阳台上那点暖意,也一点点褪去,换上了夜晚的凉气。我该进屋了。转身的时候,衣袖带倒了靠在墙角的喷壶,“哐当”一声,在过分安静的黄昏里,显得格外响。

    我最终没有关上那扇阳台门。就让它开着吧。也许,夜里会有风,吹动那几盆喝饱了水的绿萝,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,让我错觉,这个家,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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