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科创业网飞科创业网

每次听到他孩子的声音,我都想逃

    每次听到他孩子的声音,我都想逃。

    那声音其实很普通,就是个四五岁小男孩的声音,清脆,响亮,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劲儿。有时候是咯咯的笑,像一把小珠子撒在瓷砖地上,蹦蹦跳跳的;有时候是带着哭腔的耍赖,非要再看一集动画片;更多的时候,是毫无征兆地、用尽全身力气喊的一声“爸爸——!”那声音能穿透墙壁,穿过我紧闭的房门,像一根细小的针,准确地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。

    我住在他家楼上,快两年了。当初租这房子,就是图它离公司近,小区也安静。看房那天是工作日的下午,阳光很好,屋子里静悄悄的,我没料到,邻居家有个能量如此充沛的小太阳。

    第一次产生想逃的冲动,是一个周六的清晨。前一天我加班到凌晨,脑袋像一团浆糊,只想狠狠睡个懒觉。天刚蒙蒙亮,一阵尖锐的哭喊声猛地把我从梦里拽了出来,紧接着就是那个小男孩带着哭腔的、含混不清的控诉,好像是因为积木倒了。然后,是一个男人,应该就是他爸爸,低沉又疲惫的安抚声:“好了好了,不哭了,爸爸帮你再搭一个,搭个更高的,好不好?”

    那声音里的耐心,那种被吵醒后强行压下去的烦躁,以及烦躁底下深藏的爱意,我太熟悉了。那一刻,我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孤零零的吸顶灯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,闷得喘不过气。我不是生那孩子的气,也不是怪他爸爸。我只是……受不了。我猛地坐起身,赤着脚踩在地板上,在安静的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,像一个困兽。最后我冲进洗手间,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,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分不清是自来水,还是别的什么。那个周末的早晨,我最终逃去了离家很远的咖啡馆,在那里对着笔记本电脑,发了一整天的呆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这种想逃的感觉,就成了一种常态。

    听到他孩子因为学会了一个新词语,被爸爸大声夸奖时,那骄傲的小奶音和爸爸爽朗的笑声混在一起,我会默默地戴上降噪耳机,如果实在挡不住,就拿起钥匙下楼,去便利店买一瓶水,或者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转圈。

    听到他们父子俩在楼下玩闹,大概是“骑大马”吧,孩子兴奋地尖叫,地板传来闷闷的震动,我会突然觉得这屋子安静得可怕,四面的墙都在向我压过来。我必须立刻打开电视或者音乐,让别的声音充满这个空间,把我自己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温馨里解救出来。

    最让我无法招架的,是晚上临睡前的那一阵。有时候,能隐隐约约听到爸爸在讲故事,声音温柔得像月光。然后,是孩子软软糯糯地说“爸爸,晚安”,最后那一声“我爱你”。每当这时,无论我在做什么——看书、刷手机、或者只是躺着——我都会像被烫到一样,瞬间从床上弹起来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。那些灯火明明灭灭,每一盏下面,是不是都有一个这样的家?而我这里,只有我和我自己的影子。

    我知道,我所有的反应,都指向同一个源头——我的儿子,小远。

    如果他还活着,今年也该六岁了,比楼下那个小男孩还要大一点。他会有怎样的声音?是清亮还是有点沙哑?他高兴时会怎么笑?撒娇时会怎么叫我?我无数次在脑子里勾勒,却总是一片模糊。我唯一能清晰记起的,是他最后躺在病床上,虚弱地、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叫我“爸爸”。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,却在我心里砸出了一个永远填不上的深坑。

    他离开之后,我的世界就失聪了。不是听不见声音,是所有的声音都失去了色彩。车流声、风声、雨声、人群的嘈杂声,都变成了灰白的一片。唯有这种属于小男孩的、充满生命力的声音,像一束强光,猛地照进我幽暗的内心,让我所有试图掩埋的悲伤和思念都无所遁形。它不是让我想起了小远,它是活生生地、残酷地提醒我,我失去了什么。

    我失去了在清晨被吵醒的“烦恼”,失去了下班回家被一个小炮弹冲出来抱住的幸福,失去了讲故事讲到嗓子沙哑的夜晚,失去了那一声声毫无理由、却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的“爸爸”。

    楼下那个孩子,他什么都不知道。他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存在。他只是在自然地长大,发出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所有声音。是我的问题。是我心里那个巨大的、空荡荡的洞,让一切与之相关的声音,都变成了无法承受的回响。

    有一次在电梯里,我和他们父子俩遇上了。小男孩被他爸爸牵着手,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。他爸爸是个面相和善的年轻人,对我点点头,然后对孩子轻声说:“叫叔叔好。”

    小男孩眨了眨眼,有点害羞,但还是清脆地喊了一声:“叔叔好!”

    那一刻,我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。我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微笑,哪怕只是嘴角动一下,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。我只能仓促地、几乎有些粗鲁地点了下头,然后死死地盯着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,感觉那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电梯门一开,我几乎是冲了出去,把那句稚嫩的“叔叔再见”甩在了身后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这样不对,很不礼貌,甚至有些怪异。可我当时,真的没有办法。那声“叔叔好”,就像一把钥匙,差点就要打开我紧锁的情感闸门。我害怕在他面前,在一个陌生的、善良的父亲和孩子面前,失控地哭出来。

    所以,我只能逃。一次又一次地,从那些让我羡慕、让我心痛、让我思念决堤的声音里逃开。这成了我保护自己,也是我悼念小远的,唯一方式。

    也许有一天,当心里的伤口长出更厚的茧,当时间的灰尘把记忆埋得更深一些,我再听到这样的声音,可以不再逃跑。或许,我甚至可以平静地听着,然后在心里,轻轻地对我的小远说一句:“爸爸听到了,爸爸也想你。”

    但,不是现在。现在,每次听到他孩子的声音,我还是想逃。
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:飞科创业网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,仅可一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