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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回想起来，起因其实特别小，小到第二天我都记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。好像是他又把袜子随手丢在沙发上，而我抱怨他从来不懂得保持整洁。然后话赶话，旧账一本本被翻出来，情绪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我说他冷漠，他说我挑剔；我说这个家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乎，他说他每天加班累得要死回来还要面对我的指责。
最后那一下，是我把手边的抱枕狠狠摔在地上，冲进卧室，把门摔得震天响。我趴在床上，眼泪止不住地流，心里满是委屈和愤怒。我听见他在客厅里重重地叹了口气，然后是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那种沉默比争吵更伤人，它像一堵厚厚的墙，把我们隔在了两边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哭累了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再醒来时，外面天已经黑透了，卧室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客厅的光。屋子里静悄悄的，他大概已经睡了吧，或者在书房，继续用冷暴力对抗我。我心里一阵发酸，赌气地想，就这样吧，谁也别理谁。
我轻轻拧开门把手，想出去倒杯水。然而，门打开的瞬间，我愣住了。
客厅的灯亮着，是那种最柔和的暖黄光。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地板。原本散落着的杂志、我的发圈、他丢下的零食包装袋，全都不见了。地板被仔细地拖过，还泛着微微湿润的光泽，映照着顶灯温暖的颜色。
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片洁净移动。沙发——那个“战争”的导火索，上面所有的靠垫都被拍松了，整齐地摆放着。他那只引发战争的袜子，连同我随意搭在上面的毛衣，都不见了踪影，想必是各归各位了。
我像梦游一样，趿拉着拖鞋，一步步挪进这个焕然一新的空间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熟悉的洗衣液的清香，而不是刚才争吵时那火药味十足的气息。
我走到茶几旁。玻璃茶几面被擦得锃亮，能照出我有些恍惚的脸。上面我的水杯里续上了温水，杯底下，压着一张便签纸。我拿起来，上面是他那熟悉的、有点潦草的字迹：
“牛奶在微波炉里，热一分钟就好。太晚就别喝咖啡了。”
没有道歉，没有甜言蜜语，只有一句朴实到极点的叮嘱。
我的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。我转身走向厨房。灶台被他用抹布细细擦过，不锈钢的表面闪着光。我早上匆忙间没有洗的、堆在水池里的碗碟，此刻都干干净净地立在沥水架上，像一列整齐的小士兵。微波炉的门关着，但我知道，里面真如他所说，有一杯等着我的温牛奶。
我最终走到了阳台。晾衣架上，挂着他刚刚洗好的衣服，包括我那件他说沾了油点可能洗不掉了的白色T恤。我凑近看了看，油渍那里被他重点搓洗过，虽然还有一点点淡淡的印子，但已经很不明显了。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，衣服轻轻晃动，带着阳光和皂角混合的、干净又好闻的味道。
我就站在那里，很久很久。
心里的那股怨气和委屈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像被这满室的整洁与安宁一点点抚平、吸纳了。我没有看到他打扫时的样子，但我的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他高大的、有些笨拙的身影，在客厅、在厨房、在阳台默默忙碌的画面。他可能还皱着眉头，可能还在为刚才的争吵郁闷，但他没有选择继续冷战，或者摔门而出，而是拿起了扫把和抹布。
他是在用这种方式，一点点扫除我们之间争吵的狼藉吗？
我忽然明白了。对于他那样一个不善言辞、甚至有些笨拙的男人来说，这满屋的洁净，就是他最隆重的道歉，最真诚的求和。他说不出“对不起，是我不好”，但他可以弯下腰，把我弄乱的角落收拾整齐；他讲不出“别生气了，我们和好吧”，但他可以为我热好一杯牛奶，把我以为洗不掉的油渍尽力搓掉。
这哪里是在打扫房间啊。他分明是在小心翼翼地，收拾我们争吵后破碎的心情。他用行动，一点点擦去我的眼泪，抚平我的怒火，把那个因为鸡毛蒜皮而变得尖锐、混乱的世界，重新归置回它本该有的、温暖有序的样子。
我端起那杯温牛奶，热度顺着杯壁传到掌心，一直暖到心里。杯子上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。我喝了一口，香甜和暖意弥漫开来，所有的不快和隔阂，仿佛都在这温润的液体里融化掉了。
我走到书房门口，门虚掩着。他靠在椅子上，好像睡着了，电脑屏幕还亮着微光。我轻轻走进去，把旁边沙发上他常盖的那条毛毯拿起来，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。
他动了一下，醒了，睁开眼看到是我，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恍惚，然后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柔软。
“房间……我简单收拾了一下。”他声音有些沙哑。
我点点头，眼泪毫无征兆地又涌了上来，但这次不是委屈，是感动，是愧疚，是一种被稳稳接住了的踏实感。我俯下身，抱住他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同样的洗衣液清香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，声音闷闷的。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用力地回抱住我，手掌在我后背轻轻拍着，像安抚一个哭闹后疲惫的孩子。
我们没有再提吵架的事，也没有说什么动听的情话。但那个夜晚，因为一场争吵，因为他沉默无声的打扫，变得格外深刻。它让我懂得了，爱不止有热烈的宣言，更有它笨拙的形态。它可能藏在一尘不染的地板里，藏在一杯温热的牛奶里，藏在一件被努力搓洗的T恤里。
直到现在，每当我们在生活中偶有摩擦，气氛有些凝滞的时候，我常常会发现，他会不声不响地开始收拾屋子，或者去厨房把我没刷的锅刷了。而每次看到他那沉默忙碌的背影，我的心都会一下子软下来。
我知道，那是他独有的，爱我的方式。不响亮，却掷地有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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