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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句话像一把钝刀，慢慢割着我的心。是啊，我答应过的，何止这一件事。
五年前，也是这样一个雨天，父亲刚做完手术躺在床上。我握着他的手说：“爸，等你好了，我带你去青岛看海。你一辈子没出过远门，咱们住海景房，早上推开窗就是大海。”父亲的眼睛亮了，那是我很久没见过的光。他细细地问我要带什么，说要把那件藏蓝色的中山装带上，“去看海要穿得体面些”。
那时的我，刚升了部门经理，年薪翻了一倍，在市里最好的小区买了房子。我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，那些承诺就像已经兑现了一样真实。
可父亲的病时好时坏，我的工作越来越忙。每次回家，他都会装作不经意地问：“青岛这个时候冷不冷啊？”我说再等等，等这个项目结束，等明年春天，等天气再暖和些。
后来，母亲悄悄告诉我，父亲已经自己去商场看好了行李箱，还收集了一大叠青岛的旅游资料，用红笔在景点上画圈。“你爸每天晚上都要看看那些图片才睡觉。”
三年前的冬天，父亲突然脑梗，抢救后留下了后遗症，再也出不了远门。我从公司赶到医院时，他正在做康复训练，看见我，第一句话是：“没事，青岛跑不了，海也跑不了，等我好了再去。”
可我明白，那个“好了”可能永远不会来了。
这只是一个承诺。还有更多的，像秋天的落叶，铺满了这些年的路。
我答应过妻子，等有空了就带她去云南，那是她从小梦想的地方。结婚时我说：“以后每年都带你去旅行，我们要走遍全世界。”她当时笑得那么幸福。现在我们的护照都快过期了，除了婚假那次短途旅行，再没有一起出过远门。
去年她生日，我还在外地出差，深夜回到家，发现她在沙发上睡着了，电视里正放着丽江古城的纪录片。茶几上放着一个笔记本，翻开的那页写着“想和老公一起去的地方”，列了二十多个地名，最早的那个日期是七年前。
女儿今年八岁了。她三岁时，我答应教她骑自行车。每个周末她都会问：“爸爸，今天可以学骑车吗？”我总是说下次，下次一定。上个月，我看见她在小区里歪歪扭扭地骑着车，是邻居家的孩子教的。她看见我，兴奋地喊：“爸爸你看我会骑车了！”那一刻，我心里又酸又涩。
最让我难受的是，这些我承诺过要给他们幸福的人，从来没有责怪过我。父亲说工作要紧，妻子说理解你的辛苦，女儿说爸爸赚钱很累。他们的体谅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
我开始回想，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。
小时候，我家很穷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，家里总是紧巴巴的。我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去春游，要交二十块钱，我回家支支吾吾地说了，父亲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去，一定要去。”后来我才知道，那二十块钱是他中午的饭钱，他饿了一天肚子。
从那时起，我就发誓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。我拼命读书，考上最好的大学，找到体面的工作。我以为赚钱就能解决一切，以为那些延迟的幸福终会到来。
可是啊，有些东西延迟了，就永远错过了。
去年带父亲去复查，医生私下告诉我，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旅行了。那天晚上，我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。海浪一遍遍地拍打着沙滩，像我那些破碎的承诺。
我忽然明白，承诺过的幸福之所以遥不可及，不是因为它真的那么远，而是我总以为还有明天。我以为父母的衰老会很慢，妻子的等待会很长，女儿的童年会很久。可时间从不等人。
上个月，我做了一件很久以来最正确的事——请了年假，带着父母妻女去了城市边缘的一个度假村。那里没有海，但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。早晨，我推着父亲的轮椅在湖边散步，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，指着水鸟让我看。妻子和女儿在草地上放风筝，笑声传得很远。
那天黄昏，父亲突然说：“其实青岛去不去都不打紧了，这样也挺好。”他握着我的手，粗糙的掌心温暖着我的手背。
我转过头，不让父亲看见我的眼泪。原来他们想要的幸福一直都很简单，不过是一起吃顿饭，散个步，说说话。是我把它想得太复杂，太遥远。
现在，我学会了在平凡的日子里兑现那些小小的承诺。周末一定回家吃饭，每天晚上给女儿讲睡前故事，每个月和妻子看一场电影。这些细碎的幸福，原来触手可及。
只是偶尔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还会想起那个去海边的承诺。它像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，提醒着我：承诺不是用来等待的，幸福也不是用来计划的。它们都在当下，在每一个可以拥抱的瞬间。
窗外的雨渐渐停了，一缕阳光透过云层。我拿起手机，回复妈妈：“这周末我们回家，我买好了爸爸最爱吃的糕点。”
有些路看似遥不可及，其实只要转身，就能到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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