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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2018年，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项目经理。表面上看一切都不错——薪水可观，职位体面，团队里都是名校毕业的同事。但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正被一种无声无息的东西吞噬。它就是职场焦虑。
最明显的症状是，我开始害怕收邮件。每次点开收件箱，心跳就会加速。老板的邮件让我紧张——是不是哪里没做好？同事的邮件让我猜疑——他们是不是在推卸责任？客户的邮件更让我头皮发麻——又要改需求了吗？就连收到行政部群发的节日祝福，我都会多想一层：为什么偏偏今天发这个？是不是暗示我们加班太多？
开会更是煎熬。每周一的项目例会，我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，手心出汗。轮到汇报进度时，声音会不自觉地发抖。别人提出质疑，我立即进入防御状态，把每个问题都当成对自己能力的否定。有次讨论方案，一位同事只是说了句“这个思路可能还需要优化”，我整晚没睡着，反复回想那句话的语气和表情。
现在回头看，那时的我活像个惊弓之鸟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加班的深夜。那天为赶项目进度，团队留到很晚。凌晨两点，我终于做完最后一张报表，关上电脑准备离开。走到电梯口时，听见安全通道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推开门，发现是新来的实习生小杨——一个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姑娘。
她看见我，慌忙擦眼泪：“对不起，我就是有点……撑不住了。”
我递给她纸巾，在她旁边坐下。她说压力太大，怕转正失败，已经连续失眠一周了。
“我以为只有我这样。”她小声说。
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硬撑，不止我一个人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感到孤独和无助。
送小杨上出租车后，我沿着凌晨的街道慢慢走。北京初秋的夜风已有凉意，吹在脸上让人清醒。我突然意识到，我的焦虑不是因为能力不足，也不是因为环境恶劣，而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焦虑本身——我假装它不存在，把它埋在工作底下，结果它像雪球越滚越大。
改变是从一些小尝试开始的。
首先，我开始允许自己“焦虑”。是的，这听起来有点矛盾，但真的有用。当那种熟悉的恐慌感袭来时，我不再对自己说“别紧张，放松点”，而是默默承认：“好吧，你现在很焦虑，那就焦虑一会儿吧。”就像对待一个闹脾气的小孩，你越哄他越来劲，不理他反而安静了。
然后，我做了件看起来很傻但特别有效的事——写“焦虑日记”。不是普通日记，只记录那些让我焦虑的具体瞬间。比如：“周二下午，老板路过我工位时叹了口气，我立即心跳加速，担心是不是对我失望。”写下来后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：当焦虑被具象化成文字，它就失去了那种模糊的威慑力。我甚至开始给每件焦虑的事打分，0到10分。大多数事回过头看，都只有2、3分，远没有当时感觉的那么严重。
大概坚持记了一个月后，我发现了自己焦虑的规律——它总是在周日晚达到峰值，在完成一个具体任务后迅速下降。了解这个规律后，我在周日晚上会特意安排些放松的活动，冲淡对周一的恐惧。
工作中的改变是慢慢发生的。
我不再回避困难对话。有次项目延期，我主动去找老板说明情况，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拖到最后一刻。我如实讲了遇到的困难，需要什么支持。出乎意料，老板不但没批评，反而调了资源帮我。他说：“早说啊，我还以为一切顺利呢。”
我也开始学着把人和事分开。同事对方案提出意见，不再等同于否定我这个人。有次和设计部同事争论方案，我明显感觉自己在激动——但这次，我停顿了一下，说：“我觉得我们目标是一致的，都是想把产品做好。能不能一起想想，怎么兼顾美观和用户体验？”气氛立刻缓和了。
最让我惊讶的是，当我不再把精力花在掩饰焦虑上，工作效率反而提高了。因为不再内耗，同样的工作时间，产出却多了不少。
2019年春天，公司有个重要项目竞标。要在三天内完成方案，压力很大。放在以前，我可能早就失眠、掉头发、对团队发脾气了。但这次，我做了件不一样的事——在项目启动会上，我坦诚地对团队说：“时间很紧，我有点焦虑。如果过程中我显得急躁，请大家直接提醒我。”
就这么简单一句话，团队氛围完全不同了。大家开始互相体谅，主动分担。小杨——就是之前哭鼻子的那个实习生，现在已经转正——甚至在加班时带来了自己烤的饼干。深夜办公室里，我们一边改PPT一边吃饼干，偶尔开开玩笑。那种感觉，不是“硬撑”，而是“一起战斗”。
最后我们顺利拿下项目。庆功宴上，老板举杯时说：“特别欣赏这个团队的状态，压力之下还能保持轻松。”我笑了笑，心里明白，这种“轻松”不是没有压力，而是学会了与压力共处。
现在的我，依然会焦虑。听说完全不会焦虑的人要么是圣人，要么是傻子，我两样都不是。但焦虑不再是我的主人，它更像个体检指标——当它升高时，提醒我可能需要调整节奏，或者某些需求没有被满足。
上个月，公司来了个新人，名牌大学毕业，能力很强，但总是紧张兮兮的。有次在茶水间碰到，他正对着咖啡机发呆。
“没事吧？”我问。
他苦笑：“就是有点……焦虑。”
我给他倒了杯水：“正常，我刚开始也这样。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？”
我们聊了半小时。最后他说，知道有人走过同样的路，感觉好多了。
是的，职场焦虑就像影子，你越是拼命想把它踩在脚下，越会发现自己永远做不到。但当你开始向前走，它自然就跟在你身后了。现在的我依然会为工作全力以赴，只是不再把焦虑当作敌人——它顶多算个不太友好的旅伴，提醒我路还长，要记得照顾好自己。
这条路，我们都还在走。但至少现在，我知道天亮后起床，不再是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做的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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