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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他最近工作压力大——连续加班两周了，每天回来都是满脸疲惫，连说话都提不起劲。上周五晚上，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：“这周过得真累，要是能好好吃顿家里的饭就好了。”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。我悄悄记下了。
菜单是精心设计的：山药排骨汤，小火慢炖了三个小时，汤色奶白；清蒸鲈鱼，上面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；还有他最爱吃的油焖大虾，我连虾线都一根根挑干净了；最后是一道清炒西兰花，碧绿碧绿的。甜点准备了酒酿小圆子，他老家那边的味道。
每道菜都掐着时间。排骨汤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，蒸鱼的火候刚好，虾已经摆好了盘，就等下锅爆炒。我还特意去买了那种很贵的香米，煮出来粒粒分明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
六点半，一切准备就绪。餐桌铺上了新买的米色桌布，摆好了他喜欢的青花瓷碗盘。那对我们一起挑的蜡烛我也点上了，柔柔的光在墙上跳动。
七点，他该到家了。我把菜都端上桌，盖好保温。清炒西兰花不能久放，我算好了时间，等他进门再下锅。
七点二十，我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。心里突然有点紧张，像是要交一份很重要的答卷。
他推门进来，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，领带松垮垮的。看见满桌的菜，他愣了一下。
“今天什么日子啊？”他边换鞋边问，声音里透着疲惫。
“没什么特别的日子，”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些，“就是想给你做顿好的。”
他走到餐桌前，看了看这一桌五颜六色的菜，然后说了一句我完全没想到的话：
“其实随便吃点就好了，不用这么麻烦的。”
那句话轻飘飘的，却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。我站在原地，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。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围裙的边缘，那上面还沾着刚才做菜时溅到的油点。
“不麻烦的……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，“你先洗手，我把汤盛出来。”
他点点头，往洗手间走去。我看着他的背影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
厨房里，那锅炖了三小时的汤还在保温状态下微微翻滚。我拿起汤勺，手有点抖。为了去腥，我焯水后又用温水仔细冲洗；为了汤色奶白，我守在一旁撇了无数次浮沫；为了山药不会炖化，我算准时间最后半小时才下锅。每一个步骤都做得那么认真。
可是他说，随便吃点就好。
吃饭的时候，我们都很安静。他确实吃了不少，还夸了句“虾很入味”，但我能感觉到，他只是在完成任务。那种感觉，就像你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，对方却只是礼貌地说声谢谢，连包装都没有拆开。
“最近工作怎么样？”我试图找话题。
“老样子，”他头也不抬，“今天又开了三个会。”
我看着他低头吃饭的样子，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年。那时我们租的房子厨房很小，转身都困难。他下班回来，不管多累，只要看见我在做饭，一定会从后面抱住我，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，说“真香”。有时候就是煮个泡面，他也能吃出满汉全席的满足感。
有一次我尝试做红烧肉，火候没掌握好，肉有点焦。他一口接一口地吃，还说焦一点的更香。那天晚上，我们坐在那个小阳台上，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，他把头靠在我膝盖上，说：“以后我们天天这样吃饭好不好？”
这才过了几年呢？
吃完饭，他要帮忙收拾，我说不用。在厨房洗碗的时候，热水冲在手上，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。不是生气，也不是委屈，就是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。
他走进来拿水杯，看见我红着的眼眶，愣住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问，语气里带着困惑。
我摇摇头，继续低头洗碗。水哗哗地流着。
他站在门口，沉默了一会儿。然后走过来，从后面抱住我——就像以前那样。
“对不起，”他把脸埋在我颈窝里，“我知道你今天花了很多心思。”
就这么一句话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。不是因为他的道歉，而是因为，那个会抱着我、懂我心思的他，终于回来了。
“我不是要你感激，”我转过身，看着他的眼睛，“我只是想让你吃得开心点。你最近太累了。”
他点点头，把我搂得更紧了些。“我知道。只是我最近太累了，累到连享受的力气都没有了。”
那天晚上，我们坐在沙发上聊了很久。他说起项目的压力，说起上司的不合理要求，说起每天开车回家时那种筋疲力尽的感觉。“有时候连话都不想说，”他苦笑，“不是对你，是对整个世界都提不起兴趣。”
我这才明白，他那句“随便吃点就好”，不是不在乎我的付出，而是他已经被生活消耗得所剩无几，连接受美好的能力都快要失去了。
“可是，”我握着他的手，“正因为累了，才更需要好好吃饭啊。这不是麻烦，这是……充电。”
他看着我，眼睛有点红，然后轻轻笑了。“你说得对。明天，我们还能这样吃饭吗？”
“当然，”我说，“不过明天真的随便吃点，今天这些菜把我累坏了。”
我们都笑了。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特别温暖。
后来我想，婚姻大概就是这样吧。会有误解，会有疲惫，会有一个人精心准备而另一个人无力回应的时刻。但重要的是，我们最终会明白对方的心意——那份藏在排骨汤里、油焖虾里、甚至是那句无奈的“随便吃点就好”里的心意。
现在，他依然会很忙，偶尔还是会说“简单点就行”。但我学会了分辨——什么时候他是真的希望简单，什么时候他只是太累了。而他也学会了，无论多累，都会认真地吃我做的每一顿饭，会告诉我“这个菜很好吃”，会在我转身盛汤的时候，轻轻拍一下我的后背。
这些细微的触碰和话语，成了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懂的密码。它们告诉我，所有的用心都不会白费，所有的爱意都会被接收——也许不是立刻，但总有一天，会在某个温暖的夜晚，化作一个拥抱，一句“谢谢”，或者只是餐桌下轻轻相碰的膝盖。
生活大抵如此，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，多的是一饭一蔬的温暖，和两个人在疲惫生活中依然不肯熄灭的那点温柔。这就够了，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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