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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在一个小镇上，镇子不大，从东头走到西头，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。最让我觉得“不可能”的，是见不到远在南方打工的父母。他们每年只在春节回来一次，像候鸟。我记得有一年，我特别想他们，夜里躲在被窝里哭，奶奶摸着我的头说：“傻孩子，千里眼顺风耳那是戏文里的，哪能说见就见，说听就听呢？”那时候，打个长途电话都算是一件奢侈的事，要跑到镇上的邮局，排很久的队，对着一个冰凉的听筒，声音忽大忽小，说不上几句就得匆匆挂断，因为“话费太贵了”。能随时看到他们的脸，听到他们的声音，那真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。那堵叫做“距离”的墙，又高又厚，我觉得我一辈子也翻不过去。
还有知识。我从小就爱看书，可镇上的小书店，来回就那么几本，封面都快被我翻烂了。我常听老师们说起北京图书馆，说那里面的书，像海一样多。我趴在课桌上，使劲想象，那该是怎样的一片海啊？可我知道，那离我太远了。去一趟北京的路费，对我们家来说，是个天文数字。获取知识的路，好像一条布满荆棘的窄道，我踮着脚，伸着手，能够着的，也只是路边几片稀稀拉拉的叶子。那时候我以为，有些风景，注定是生在别处的，与我无关。
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好像是一点一点，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的。
先是家里装了座机电话，虽然长途还是贵，但至少想听声音的时候，不用再往邮局跑了。后来，镇上开始有了网吧。我揣着省下来的几块钱，第一次走进去，手心里全是汗。当那个小小的鼠标在我的手里移动，屏幕上闪烁出一个又一个窗口时，我好像听见心里那堵高墙，发出了“咔嚓”一声细微的裂响。世界，第一次以一种如此奇异的方式，向我打开了一条缝。
再后来，我上了大学，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，那还是个蓝屏的诺基亚，只能玩贪吃蛇。但就是靠着它，我和家里的联系，从一周一次，变成了一天一次。再后来，智能手机来了。我记得我拿到第一个智能手机的那个下午，我几乎是颤抖着，在同学的指导下，下载了一个聊天软件，然后，我发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视频通话请求。
拨号音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地响着，我的心脏也跟着“咚——咚——”地跳。然后，屏幕亮了。我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，和我母亲那带着些惊喜和不知所措的笑容，就那么清晰地、毫无延迟地，出现在我眼前。他们好像在说什么，但我一开始什么也没听清，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流动的轰鸣声。我伸出手，指尖碰到冰凉的屏幕，屏幕上，是父亲笑得眯起来的眼睛。
“爸……妈……”我喊了一声，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“哎！看得到，看得到！真清楚！”母亲在屏幕那头，一个劲儿地说。
那一刻，我眼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。没有任何预兆。那个曾经被奶奶断言为“不可能”的事，那个在我童年夜里折磨我的奢望，就在这个小小的、发着光的方匣子里，变成了现实。千里眼，顺风耳，原来我们真的做到了。那堵叫做“距离”的巨墙，在我面前，轰然倒塌，化作了屏幕上像素点组成的、温暖的笑脸。
这还只是开始。
以前那个需要我跋山涉水去朝圣的“知识的海洋”，现在，就躺在我的口袋里。通过这块小小的屏幕，我可以随时随地，走进全球任何一所顶尖大学的公开课，听最智慧的头脑讲述人类的文明；我可以瞬间调阅北京图书馆里那些我曾以为永不可及的典籍，一页一页地，在指尖滑动；我甚至可以跟着视频，学习一门从未接触过的语言，或者一种复杂的手工艺。获取知识的窄道，变成了一条无比宽阔、任由我驰骋的高速公路。那些曾经生在别处的风景，如今，都成了我窗前的寻常。
不仅仅是这些。以前出门，得提前查好半天地图，把公交线路抄在小本子上，生怕坐错了站。现在，只要说出目的地，手机就能规划出最优路线，连路上堵不堵车都能实时告诉你。想吃饭，动动手指，天南海北的美食就能送到家门口；想看病，可以在线挂号、咨询，不用再起大早去医院排长队；就连买衣服，都能通过虚拟试穿，看看合不合身……这些在当年看来，哪一件不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，甚至需要些“运气”才能办成的事？如今，都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。
有时候，我会静静地回想这十几年。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“不可能”，是怎么一件件土崩瓦解，变得“触手可及”的？它好像不是某个英雄用蛮力推倒的，而是像春雨，像溪流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，浸润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，然后在不经意间，改变了世界的模样。
我常常想起那个在小镇书店里，踮着脚够书的小女孩。如果我能穿越回去，告诉她，别难过，将来你会有一个小小的“法宝”，能用它随时见到爸爸妈妈，能读遍天下所有的书，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，她一定会瞪大眼睛，以为我在讲一个最美的童话。
可这不是童话。这就是我，也是我们，正在亲身经历的时代。
当然，我知道，这个世界依然有很多新的、复杂的挑战，生活也总有烦恼。但回望来路，这条从“不可能”到“触手可及”的路，给了我无穷的信心和温暖。它让我相信，未来，还有更多的“不可能”，正静静地等待着，在某一个平凡的午后，被我们轻轻握在手中。而我们要做的，就是怀着对过往的感恩，和對未来的期待，继续走下去，去迎接，去创造，下一个奇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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