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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张，我又来了。”她笑着把包放在等候区的沙发上，“这次给我弄个不一样的。”
王姐是我的老顾客了，五年，整整五年，每三个月准时出现在我的店里。我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，刚离婚，整个人憔悴得不行，头发干枯分叉，说是好几年没好好打理自己了。那天我给她剪短了头发，做了护理，她对着镜子看了好久，眼睛慢慢红了。
从那以后，她就认准了我。
“王姐，坐。”我拍拍理发椅，“想怎么个不一样法？”
她习惯性地坐进那把已经坐了五年的椅子，身体自然地往后靠，完全信任的姿态。
“不知道，就是觉得该变变了。”
我站在她身后，双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。镜子里，我们目光相遇。这是我最享受的时刻——老顾客说“想改变”，那是把信任完全交到你手上。
我解开她的发绳，头发散落下来。长度及肩，发根已经长出一小截黑色，下面的颜色也开始泛黄。发质偏细软，头顶有些塌，后脑勺的头发因为长期一个发型已经有了固定的走向。
“最近工作怎么样？”我一边检查她的头发一边问。
“忙啊，天天加班。你看我这黑眼圈。”她指着自己的眼睛。
我仔细观察她的脸型。王姐是标准的鹅蛋脸，三庭五眼比例很好，唯一的缺点是额头稍高，所以她一直留着刘海。这几年她瘦了些，脸颊的线条更明显了，眼角的细纹也多了几道，但眼神比五年前明亮多了。
“你女儿上大学后，你是不是经常去跳舞？”我想起她上次提到的。
她眼睛一亮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我笑了：“你脖子挺得更直了，肩膀也打开了。跳的什么舞？”
“交谊舞，每周两次。”
手指在她发间穿梭，感受着头发的质地、弹性，还有她头骨的形状。每个人的头骨都不一样，就像指纹，五年了，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王姐的头骨轮廓。
突然，一个想法跳进脑海。
“王姐，我给你设计一个全新的发型吧，不只是剪短或换颜色那种。”
她好奇地侧头：“怎么说？”
“你看啊，”我轻轻把她的头扶正，指着镜子，“你脖子线条很美，跳舞之后更挺拔了，现在的发型把脖子遮住了一半，浪费了。你额头高，但没必要一直用厚刘海挡着，我们可以试试露出部分额头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：“可我额头高啊……”
“相信我，高额头很显气质。”我双手比划着，“整体长度到锁骨位置，既能扎起来，又不会太短。后面要剪出层次，让后脑勺看起来更饱满。侧面这里，”我指着她耳侧的头发，“修出一些弧度，刚好修饰脸颊，但不会遮住你的脸部轮廓。”
“颜色呢？”
“别再做全头统一颜色了。”我捧起她的一缕头发，“我们在发根用深棕色，自然过渡到中间层的暖金色，发尾做成蜜茶色。三种颜色渐变，像夕阳的层次感那样。”
王姐的眼睛慢慢亮起来：“听着很复杂啊。”
“复杂才特别。”我笑了，“这个发型，放下的时候优雅，扎起来利落。你上班时可以半扎起来，跳舞时全扎成低马尾，两侧留几缕碎发，随着动作飘动，特别美。”
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沉默了半晌。
“好，听你的。”
接下来的四个小时，我们像完成一件艺术品。我亲自调颜色，三种色调要融合得自然，每一片头发涂染膏的厚度都不一样。洗掉染膏后开始剪发，我换上了更锋利的剪刀，从后脑勺开始，一层一层地剪出层次。
“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剪头发吗？”王姐闭着眼睛问。
“记得，你哭了呢。”
“那天我前夫再婚。”她轻轻说，“我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失败了。但你给我剪完头发，我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，突然觉得，也许我也可以重新开始。”
我手中的剪刀停顿了一下。
“你知道吗王姐，这五年，我看着你一点点变好。从最开始每个月都要来修刘海，到现在三个月才来一次；从只敢选最保守的颜色，到愿意尝试我的建议。你变得越来越敢了。”
她笑了：“那是因为你懂我的头发啊。”
剪到刘海时，我格外小心。没有完全剪齐，而是修成了微微的弧度，中间薄两侧稍厚，若隐若现地露出部分额头。这样既修饰了高额头，又不会显得沉闷。
最后是造型。我用了最大号的卷发棒，把发尾卷出自然的弧度，没有用太多定型产品，让头发保持自然的动感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我站在她身后，手放在椅背上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点点头。
我缓缓转动椅子。
镜子里的王姐，像是换了个人，又分明还是她自己。新发型让她的颈部线条完全展现出来，整个人显得修长挺拔。渐变的发色在灯光下有着细腻的层次，深棕的发根让新长出来的头发不再成为困扰，过渡到暖金，最后在发尾变成温柔的蜜茶色。而那若隐若现的刘海，果然如我所说，让她的高额头成了气质的加分项。
她抬手轻轻触摸自己的头发，从发根到发尾，手指微微颤抖。
“这是我吗？”她轻声问。
“一直都是你，只是更像你了。”
她的眼眶红了，但这次没有眼泪掉下来，而是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那笑容如此明亮，连眼角的细纹都跟着飞扬起来。
“我喜欢。”她说，“真的很喜欢。”
送她出门时，已是华灯初上。她走到门口，又回头看我。
“小张，你知道吗？好的发型师不止会剪头发。”
“那还会什么？”
“会听懂顾客没说出口的话。”
看着她远去的背影，新做的发型在晚风中轻轻飘动，我忽然觉得，这份工作最美好的地方，不是剪出了多好看的发型，而是用手中的剪刀，参与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成长与蜕变。
五年了，王姐的头发在我手里变了无数次，但这次是最特别的。因为我剪的不再只是头发，而是她新的人生阶段——女儿长大离家后，她重新找回自己的阶段。
回到店里，新来的学徒问我：“店长，你怎么知道王姐会喜欢这个发型？”
我笑了笑，没有回答。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才能明白——当你的手穿过一个人的头发成千上万次，当你见证了他们人生中的重要时刻，当你不仅记得他们头发的质地，还记得他们笑容的变化，那时候，你就会知道，什么样的发型最适合他们。
就像土地熟悉农人的手，头发也会熟悉理发师的剪刀。而这种熟悉，经年累月，就成了彼此之间的信任与懂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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