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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2005年，我十八岁，刚跟着表哥从陕南的山沟里来到省城。在此之前，我只在课本上见过电脑的图片。我们村只有一所小学，三间土坯房，最值钱的就是那台收音机。老师教我们认字算数，但从没提过电脑该怎么用。
表哥给我在服装厂找了份活，包吃住，一个月六百。第一次进办公室领工牌，看见文员小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，哒哒哒的声音像过年放鞭炮。我盯着看了好久，直到她抬头问：“有事吗？”我红着脸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。
那天晚上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。城里人都会用电脑，就我不会。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在心里。第二天发工资，我揣着钱去了最近的网吧。
“开台机子。”我努力让自己显得老练。
网管头也不抬：“身份证，押金十块。”
开机后，我对着蓝盈盈的屏幕发愣。旁边是个中学生，正熟练地登录QQ。我偷偷瞄他，学着他的样子移动鼠标。可那鼠标像泥鳅，怎么都不听使唤。我想点左下角那个图标，光标却总跑到别处去。
“大叔，你要点开始菜单啊？”中学生看不下去了。
我脸烧得厉害——十八岁就被叫大叔了。他帮我点了开始，打开了个叫“记事本”的东西。
“你先在这里面练打字吧。”
我小心翼翼按下一个键，屏幕上跳出个字母。那一刻，心脏怦怦直跳，仿佛按下的不是键盘，而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。
从那天起，我每周都去网吧。先交十块押金，挑最角落的机子，打开记事本。A、B、C……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认。键盘上的字母排列毫无规律，我只好用最笨的办法——把键盘画在纸上，下班后就在宿舍的床板上比划。
三个月后，我终于能磕磕巴巴地打出一句话：“我叫李大山，来自陕西。”
服装厂的老板有次看见我在网吧练打字，摇摇头说：“瞎折腾什么，好好踩你的缝纫机。”我没说话，但练得更勤了。我知道，缝纫机踩得再快，也踩不出我想要的生活。
转机来得突然。办公室的文员小王辞职了，临时找不到人顶替。老板在车间里问：“谁会打字的？临时顶一下。”
整个车间安静了。我举起了手。
“你？”老板很意外，“你不是大山吗？”
“我会一点。”
坐在电脑前，我的手心全是汗。那是一台真正的办公电脑，比网吧的干净多了。老板要我打一份通知，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，速度慢得像蜗牛。但至少，每个字都打对了。
就那样，我成了临时文员。虽然只是暂时的，但我抓住了这个机会。
白天工作，晚上学习。Word怎么调行距，Excel怎么算合计，PPT怎么加动画……我一点一点地摸索。有次为了做个表格，我熬到凌晨三点，做完了才发现有个更简单的方法——只需要点一下“插入表格”。
厂里管采购的老张看我认真，把他淘汰的《电脑入门》送给了我。那本书被我翻得起了毛边，每一页都有我做的笔记。“Ctrl+C是复制”，“Ctrl+V是粘贴”……这些现在看起来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操作，当时我要反复练习几十遍才能记住。
真正让我开窍的，是帮财务做工资表那次。财务大姐对着Excel发愁，说要一个个算加班费。我想起书上说的公式，试着输入了“=B2C2”，一回车，结果出来了。
“你会用公式？”财务大姐惊喜地问。
其实那是我第一次成功运用公式。从那以后，厂里都知道我会用电脑了。老板正式把我调进办公室，工资涨到一千五。
2008年，老板要参加广交会，让我做个产品展示的PPT。那是我第一次做正式的演示文稿。下载了无数模板，看了几十个教程，还跑到商场里看别人家的宣传片是怎么做的。
做完那个PPT的晚上，我梦见自己站在广州的展台前，用流利的普通话向客商介绍我们的产品。醒来后枕头湿了一片——在梦里，我不再是那个看见电脑就发怵的山里娃了。
现在的我，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行政主管，带着五个人的团队。新来的大学生遇到电脑问题还会来问我：“头儿，这个数据透视表怎么做？”
每次手把手教他们的时候，我都会想起那个在网吧里连鼠标都握不稳的少年。他从山里来，带着一身土气，但心里有团火。那团火，支撑着他从一指禅到盲打如飞，从开机都不会到精通各种软件。
上周回老家，村长请我去村小给孩子们讲讲电脑。教室里还是那三间土坯房，但多了十台二手电脑。孩子们围着我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就像当年我看着文员小王那样。
我教他们开机，教他们打开浏览器。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：“叔叔，电脑难学吗？”
我摸摸她的头：“不难。你看，就这样点一下……”
窗外是连绵的群山，曾经它们挡住了我看世界的路。但现在，通过眼前这个小小的屏幕，这些孩子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。
就像当年的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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