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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盯着屏幕，目光却像隔着一层雾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轻声说：“这次...我就不去了吧。”
空气突然安静下来。我听见冰箱的嗡嗡声，听见窗外有鸟在叫，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响。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和我旅行，但这次不一样——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，像走了很远的路，再也迈不动步子。
“为什么？”我听见自己问，声音干巴巴的。
他摇摇头，没有解释，只是起身去倒水。杯子碰到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，那声音像什么东西碎了。
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旅伴。
记得第一次一起旅行是去厦门。那是大三的暑假，两个穷学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。车厢里挤满了人，空气浑浊，我们却兴奋得睡不着，头靠着头看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。凌晨三点，他指着远处山坳里的一片灯光说：“看，像不像散落的星星？”
在鼓浪屿，我们迷路了。导航失灵，地图看不懂，就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里乱转。我不急，他也不慌。后来我们找到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店，老板娘正在弹钢琴。我们坐在门槛上听，阳光从凤凰木的叶子间漏下来，在他肩膀上跳跃。他说：“迷路真好，能遇见计划外的美好。”
那些年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。在西安的城墙上骑双人自行车，他总回头看我，车把歪歪扭扭；在青海湖边，高原反应让我头疼欲裂，他半夜跑遍小镇找氧气瓶；在桂林的竹筏上，我们互相泼水，像两个孩子般笑得喘不过气。
旅行对我们来说，从来不只是看风景。那是我们共同编织的一张网，用经历、笑声、甚至争吵做经纬。每去一个地方，网就密一点，把两个人缠得更紧些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
大概是一年前去成都。我照例兴致勃勃地做攻略，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——上午宽窄巷子，下午杜甫草堂，晚上还要去锦里。他跟着我东奔西走，很少说话。第三天晚上，在春熙路拥挤的人潮中，他突然停下脚步：“我们能不能...就找个地方坐坐？”
我愣住了：“来都来了，不多看看吗？”
“看什么？”他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，“看人山人海，还是打卡拍照？”
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。我们吵了一架，在异乡的街头。他说我的旅行像完成任务，我说他变得消极无趣。最后不欢而散，各自回了酒店。
从成都回来后，他拒绝了几次短途旅行。起初我以为他只是累了，或者工作太忙。直到那个周末早晨，他明确地说出“我不去了”，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“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旅行了？”我终于问出口。
他沉默了很久。阳光从地板的这一头移到另一头。
“不是不想和你，”他慢慢地说，“我是不想旅行了。”
他告诉我，这些年跟着我到处跑，他其实很累。我喜欢的旅行是尽可能多走多看，把时间填满；而他，只想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待着。他怀念在厦门迷路的那个下午，不是因为听到了钢琴声，而是因为可以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“每次旅行回来，我都需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。”他说，“像是在透支自己。”
我听着，心里一阵发凉。原来这么多年，我以为的默契和快乐，有一半是他勉强自己的结果。我想起他越来越多的沉默，想起他总在车上睡着，想起他拍照时勉强的笑容。这些细节像针一样扎进心里——我本该早一点发现的。
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？”
“因为看你那么开心，”他笑了笑，笑容有点苦，“我不想扫你的兴。”
那个下午，我们谈了很多。他说他理想的旅行是在一个小镇上住一个星期，每天睡到自然醒，去同一个茶馆喝茶，和当地人聊天，看云怎么飘，看光怎么移动。而我的旅行，像是要把整个世界装进行李箱带走。
我们太不一样了——在旅行这件事上，也许在别的方面也是。
后来我一个人去了那家能看到雪山的民宿。
露台确实很美，清晨时分，雪山被朝阳染成金色，云海在脚下翻涌。我拍了很多照片，想发给他，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。这样的美景，独自欣赏有些寂寞，但若知道对方是勉强作陪，或许更寂寞。
坐在露台上，我想明白了一些事。
爱情的开始总是这样——我们努力靠近，掩饰不同，放大相似。一起旅行成了爱情的象征，仿佛去的地方越多，爱就越牢固。我们用脚印丈量感情，用机票堆砌回忆。却忘了问一句：你真的快乐吗？这是你想要的吗？
他开始拒绝和我旅行，不是不爱了，而是爱得更加真实。真实到可以承认差异，可以不再勉强自己，可以说出“我想要的方式和你不一样”。这需要勇气，比勉强自己更需要勇气。
从雪山回来后，我们找到了新的相处方式。
周末，他会送我去机场，给我一个拥抱：“玩得开心，多拍照片。”而我会在他去郊外钓鱼时，准备他爱吃的便当。我们依然分享各自的见闻——我给他看我在各地拍的照片，他给我讲河边遇见的白鹭。不同的是，我们都做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事。
上个月，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小镇度了个周末。没有行程，没有计划，每天睡到自然醒，在古镇里随意走走。下午，我们坐在桥头看来往的船只，他忽然说：“这样挺好。”
是啊，这样挺好。我们终于明白，爱不是要变成一个人，而是两个独立的人选择并肩而行。就像有人喜欢登山，有人喜欢看海，重要的是，无论选择哪条路，心里都装着对方。
现在，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些一起旅行的日子。在西安城墙上歪歪扭扭的自行车，在青海湖边手忙脚乱的照顾，在桂林竹筏上没心没肺的笑声。那些都是真的，就像现在的不同也是真的。
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吧——不是永远保持一致，而是在发现不一致之后，依然能找到彼此舒适的位置。就像他不再和我一起旅行，但我们依然在一起，以更真实、更自在的方式。
昨晚，我们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。屏幕上，男女主角在巴黎铁塔下拥吻。我靠在他肩膀上，轻轻说：“下个月我想去敦煌看壁画。”
他摸摸我的头发：“去吧，记得给我带明信片。”
窗外月色很好，和多年前在厦门看到的那个夜晚一样明亮。有些东西变了，有些没有。而我们都学会了，在变化中找到让彼此舒服的距离。这或许就是成长，也是爱情最真实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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