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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是周二，刚过完端午节。早上七点半，我正准备骑电瓶车去镇上信用社。临出门前，老伴往我口袋里塞了两个煮鸡蛋：“路上吃，别饿着。”儿子在县里读高中，这学期学费还差两千八，我取了三千，特意用红布包好放在内衣口袋。
刚到镇信用社门口，还没锁车，就看见个穿蓝色制服的人朝我走来。他四十来岁，戴着眼镜，手里拿着个文件夹，看着挺像那么回事。
“大叔，来存钱啊？”他笑得很亲切，“我是县水利局的老张，正在咱们村做水库安全普查。”
我点点头。我们村后面确实有个水库，修了有几十年了。
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：“这是县里刚下的文件，要求每家每户交水库维护费，一年三百六。您看，这上面有红头，还有公章。”
那张纸看起来挺正规，标题是《关于加强全县中小型水库安全维护工作的通知》，下面盖着个圆圆的红章。我识字不多，但认得“县人民政府”几个字。
“以前没听说要交这个钱啊。”我有点犹豫。
老张叹口气：“以前都是财政拨款，现在水库老了，维护费用大，县里实在负担不起了。您想啊，万一水库出问题，咱们下游这几个村最先遭殃不是？”
他这话戳中了我心事。去年邻县确实有个小水库垮了，淹了好几个村。我们村就在水库下游，真要出事，我家那几间瓦房首当其冲。
“现在交有优惠。”老张压低声音，“一次交五年的话，只要一千五，能省三百。我看您年纪大了，给您申请个困难户减免，交一千二就行。”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千块钱。儿子学费两千八，要是交了这个维护费，就只剩一千六了。
“能缓两天吗？我这是给儿子交学费的钱。”
老张面露难色：“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。要不这样，您先交着，过两天不还有粮食直补要发吗？到时候就补回来了。”
他连粮食直补都知道，我心里又信了几分。
“您要是不信，我让我们领导跟您说。”老张掏出手机，拨了个号，“王主任，这儿有位大叔对维护费有点疑问，您跟他说说。”
电话那头是个很威严的声音：“老乡你好，我是水利局王志强。这个收费是经过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的，完全合法合规。我们现在收这个钱，就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。你看去年邻县的事故，多惨痛的教训啊...”
领导说话一套一套的，我听得直点头。
挂了电话，老张又说：“我们现在都是电子开票，交完钱马上就能在手机上查到缴费记录。您带身份证了吗？我帮您登记一下。”
我彻底放下了戒心，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个红布包。崭新的三千块钱，我数出十二张递给他。老张从包里拿出个pos机一样的东西，让我刷身份证，又在手机上点来点去。
“好了，您的信息已经录入系统了。这是您的缴费凭证，收好了。”他递给我一张打印的小票，“我还要去下一家，今天得把全村都跑完。”
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，我心里突然有点不踏实。但那张盖着红章的文件、那个威严的“王主任”、还有能打印凭证的机器，都让我觉得这应该是真的。
回到家，我跟老伴说了这事。她一直埋怨我太容易相信人：“哪有收费收到信用社门口的？再说，真要收钱，村里大喇叭怎么不通知？”
我一想也是，赶紧去找村长。村长一听就跺脚：“老李头，你上当了！水利局从来不会上门收现金，更没有什么水库维护费！”
我腿都软了，掏出手机想查缴费记录，可那个查询网站怎么也打不开了。再打老张留的那个“王主任”的电话，已经关机。
“快报警！”村长拉着我就往镇派出所跑。
警察做了笔录，告诉我这是典型的诈骗。骗子专门挑偏远农村，盯准老人，利用大家对政府的信任。他们伪造文件印章，团伙作案，有人扮办事员，有人扮领导，得手后就消失。
“这伙人已经骗了好几个村了。”警察叹气，“他们开的是套牌车，用的电话号码都是虚拟的，追查起来很困难。”
从派出所出来，我整个人都是懵的。一千二百块钱，对有些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，可那是我和老伴种了两个月菜才攒下的。为了省肥料钱，我俩天不亮就起来捡牛粪；为了卖个好价钱，扛着菜筐走十几里山路。儿子知道后，说他不读书了，要出去打工。
“你敢！”我第一次对儿子发那么大的火，“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！”
那段时间，我整夜整夜睡不着。不是心疼钱，是恨自己怎么这么傻。老伴怕我想不开，天天守着我：“钱没了还能再挣，人好好的就行。”
后来，村里几个被骗的老人一合计，不能这么算了。我们找到镇司法所，申请了法律援助。律师小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，他帮我们整理了所有材料，还教我们怎么识别诈骗。
“大爷，您记住，凡是上门收费的，一定要先跟村里核实；凡是让您掏现金的，十有八九是骗子；凡是说有什么优惠减免的，更要提高警惕。”
现在，我成了村里的“反诈宣传员”。每次开会，我都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大家听。镇上还把我的事编成了小品，在各个村巡演。虽然钱还没追回来，但能让更多人不再上当，我觉得值了。
上个月，儿子放月假回来，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信封。我打开一看，是一千二百块钱。
“哪来的？”
“我参加的科技创新大赛获奖了，这是奖金。”儿子笑得特别甜，“爸，这钱您必须收下。要不是您被骗那次刺激了我，我也不会拼命搞发明创造。”
我背过身去，擦了擦眼角。老伴说得对，有时候吃亏不见得是坏事，关键是要从坑里爬起来，还要在坑边插个牌子，提醒后来人。
如今在水库边散步，看着碧波荡漾的水面，我会想起那段经历。水库还是那个水库，但我已经不是那个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老汉了。我想告诉所有和我一样的老人：咱们攒的都是血汗钱，可千万捂紧了口袋。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，多半没安好心。真正政府来办事，一定会通过正规渠道通知，绝不会这样偷偷摸摸上门收钱。
吃一堑，长一智。我现在逢人就说：任他说破天，要钱没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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