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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找个纪录片看吧？”他划拉着遥控器，提议道。
我含糊地应了一声，把脚塞进他腿下面取暖。最后，我们选了一部讲宇宙的片子，片名挺玄乎，叫《宇宙的时空旅行》。我当时心想，看这个好，不用动脑子，画面又漂亮，说不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。
片子一开始就是浩瀚的星空，深不见底的黑暗里，点缀着无数遥远的光点。旁白用那种低沉又平和的声音，讲述着恒星如何诞生，如何燃烧，如何在辉煌的爆发中走向死亡。画面确实很美，星辰流转，星云弥漫，像打翻了的调色盘，泼洒在无垠的画布上。
我看着看着，起初的那点困意竟慢慢消散了。当镜头拉近一颗垂死的恒星，展示它内部剧烈的核聚变，讲述它如何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，拼尽全力锻造出构成我们世界的一切基本元素——碳、氧、铁……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我下意识地侧过头，去看身边的他。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，他的眼睛很专注，映着那些流动的星辰。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：“原来我们身体里的铁元素，真的来自某颗死掉的星星啊。”
他愣了一下，转过头看我，然后笑了，伸手把我往他怀里又搂紧了些：“是啊，所以严格来说，我们俩都是星星做的。”
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一个我们谁也没预料到的夜晚。
我们暂停了纪录片，开始聊起来。我说，小时候夏天在老家院子里乘凉，我最怕看夜空，觉得那片深邃的黑暗要把我吸进去，那种无边的渺小感，让人心慌。他说他相反，他最喜欢看星星，觉得在那片广阔之下，学校里那点烦恼、跟爸妈闹的那点别扭，都算不了什么了。
“你看，”他指着屏幕上那片正在缓慢旋转的银河系旋臂，“我们就在那其中一条旋臂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。地球上几十亿人，我们俩能遇到，能在一起，躺在这个小小的沙发上看着一百多亿年前的星光——想想看，这些光离开那些星星的时候，地球上都还没有人类呢。”
黑暗中，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缠绕着我的头发。一种奇异的、混合着渺小与珍贵的情绪，在我们之间静静流淌。我们不再是日常琐碎里的那对夫妻，为了谁洗碗、明天买什么菜而拌嘴。在宇宙这个宏大的背景下，我们变成了两个幸运的、携带着星尘的生命体，在漫长时空的某一个瞬间，奇迹般地相遇并依偎在一起。
我们又点开了播放键。纪录片讲到了时间的概念，讲宇宙的年龄，讲地球的历史。当旁白说到，如果把宇宙的138亿年压缩成一年，那么人类有文字记载的这几千年历史，不过只是12月31日午夜前的最后几秒钟。
“我的天……”我忍不住低呼一声。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声音很轻地说：“那我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，岂不是连一眨眼都算不上？”
话是这么说，可他的手，却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。那种感觉特别奇怪，一方面，你觉得自已渺小得像一粒尘埃，生命短暂得像一声叹息；可另一方面，你紧紧握住的另一只手传来的温度，又让你觉得，你这粒尘埃，你这声叹息，竟是如此实在而重要。
后来我们聊到了未来，聊到了害怕的东西。我说我怕死，不是怕疼痛，是怕那种彻底的、永恒的“不存在”，怕再也感受不到阳光、风，怕再也看不到他。他说他也怕，但他更怕我比他先走，留下他一个人。“那太孤独了，”他说，“就像一颗被抛出轨道的行星，在黑暗里永远飘着。”
这些话，在白天我们是绝不会说出口的，太沉重，也太矫情。可在那天夜里，在宇宙无声的注视下，它们变得自然而然。我们分享着彼此内心深处最柔软、也最脆弱的部分，那些关于存在、关于时间、关于爱与失去的恐惧。
我们还聊到了想要的孩子。他说，希望孩子眼睛像我。我说，希望性格像他，豁达些。我们甚至开玩笑地说，要告诉孩子，你是爸爸妈妈从星星那里借来的宝贝，身体里装着宇宙大爆炸时的礼物。
纪录片的后半段讲了什么，我其实记不太清了。只记得最后，画面定格在一片无尽的星系网上，像一张发光的神秘蛛网，连接着万物。片子结束了，片尾字幕缓缓上升，房间里只剩下路由器一点微弱的蓝光在闪烁。
我们谁也没去开灯，也没动。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，偶尔能听到楼下汽车驶过积水的声音。我们就那么静静地靠着，头挨着头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。
那一夜，我们聊到喉咙发干，眼皮发沉，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相拥着睡去。没有得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生结论，也没有立下什么海誓山盟。但有些东西，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，不一样了。
后来我们的生活依旧，还是会为工作烦恼，为家务琐事争吵，为周末去哪家餐厅吃饭而纠结。但在某些瞬间，比如一起抬头看到一片清澈的夜空，或者仅仅是看着对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时，我会突然想起那个看纪录片的夜晚。
我会想起，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短暂相遇的星尘，是漫长时间尺度上微不足道的一瞬。可正因为如此，我们此刻能在一起，能共享一顿寻常的晚餐，能在一个慵懒的周末午后并肩躺在沙发上，能争吵后依然选择拥抱和解——这一切，不再是理所当然，而是一种近乎神迹的幸运。
那个夜晚，像一份秘密的礼物。它没有教会我们什么大道理，只是在我们平凡的生活里，悄悄地打开了一扇窗，让我们瞥见了窗外的无垠星空。从此，柴米油盐的日常，被赋予了一层星光的底色。我们知道我们渺小，也知道我们珍贵。我们知道时光飞逝，所以更要紧紧握住彼此的手，把这借来的、星光璀璨的时光，认真地、好好地过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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